《思考中醫(yī)》 （2）東西法門

我們由柴胡、大黃的“推陳致新”作用引入了“臨界相變”這個概念，當然這還是一個很粗的思路，但是，把它作為與現(xiàn)代接軌的一個切入點還是值得提出來的。這是其一。

其二，我們談到柴胡、大黃在功用方面的另一個特點，是它對結(jié)氣、積聚、瘀血、血閉的破決、通達作用。如果用現(xiàn)代一些的語言來描述柴胡、大黃的上述特點，就是它具有掃清障礙的作用。結(jié)氣、積聚、瘀血、血閉，這些都是什么呢？這些就是人體五藏六府、四肢百骸、經(jīng)絡(luò)隧道中的阻滯和障礙。古人云：但使五藏元真通暢，則百病不生。人為什么會生百病，就因為五藏元真不通暢。而五藏元真為什么不通暢呢？因為阻滯了，障礙了。因此，你能拿掉阻滯，疏通障礙，也就解決了導(dǎo)致疾病的一個關(guān)鍵問題。

柴胡、大黃有這樣一個共性特點，那么，在這個共性上有沒有區(qū)別呢？有一個很重要的區(qū)別。這就要連帶扯出東西的問題。

中國人講東西很特別，英文的“thing”是完全翻譯不出“東西”的。為什么呢？因為東西太大了，什么都可以包括進去，什么都可以叫東西。什么都可以叫東西，那東西又是什么呢？記得前面談人中的時候，我們說人中這個稱謂透著中醫(yī)的三昧。其實這個“東西”也具有這樣的內(nèi)涵，而且更寬更廣。

中國人認識事物離不開陰陽，故《素問·陰陽應(yīng)象大論》開首即云：“陰陽者，天地之道也，萬物之綱紀，變化之父母，生殺之本始，神明之府也?！倍庩柕膯栴}有如前述，都可以歸結(jié)到“陽生陰長，陽殺陰藏”上來。什么是陽生？東就是陽生。什么是陽殺？西就是陽殺。而惟有生才有長，惟有殺才有藏。是以一個東西已然包賅“生長殺藏”。所以，東西的內(nèi)涵很深刻，沒法用“thing”來翻譯。就像周汝昌先生說“紅樓夢”沒法用“ADreamofRedChamber”來翻譯一樣。用“ADreamofRedChamber”來翻譯“紅樓夢”，不但這個內(nèi)涵表達不了，而且所有的義趣、境界也蕩然無存。一個“東西”，生殺在里面了，變化在里面了，無常在里面了，傳統(tǒng)的基本理念也在里面了。為什么孔子老是強調(diào)“君子食無求飽，居無求安”，為什么老子慎言，卻要不停地嘮叨“知足不辱，知足常樂”？因為事事生滅，事事無常。你要想在這個生滅里求一個永恒的東西，在這個無常里求常，那你永遠沒有出頭的日子。與其這樣，那還不如及早回頭，不在物器里打轉(zhuǎn)，而在道里面用功。因此，“東西”這個稱謂確實透著理性的三昧。

另一方面，在器這個層面，《素問》講：“升降出入，無器不有?！鄙叱稣撸鄸|也；降者入者，亦西也。一個東西，升降出入在其中，器亦在其中。升降出入對于維系生命，維系健康，都太重要了。所以，《素問·六微旨大論》又言：“出入廢則神機化滅，升降息則氣立孤危。非出入，則無以生長壯老已；非升降，則無以生長化收藏?！倍鋈肷禐槭裁磿U息呢？很重要的一個原因，就是出入升降的這個“道”阻滯了，障礙了。道路不通，你怎么出入？怎么升降？那就只好作罷。

上述這個“道”粗分起來不外兩條，一條是東邊的道，它管升出，一條是西邊的道，它管入降。這兩條道都要通暢，通暢了，升降出入有保證，神機氣立有保證，那當然健康就有保證。阻滯了，障礙了，神機化滅，氣立孤危，怎么還會有健康。這就要設(shè)法疏通它。

前面我們談到柴胡和大黃在掃除阻滯，清理障礙方面有共同的地方，但也有區(qū)別。用好柴胡、大黃，橫行天下無雙。這個區(qū)別在哪呢？就在上述兩條道上。柴胡善于清掃東道上，也就是升出這條道上的障礙，而大黃則善于清掃西道上，也就是入降這條道上的障礙。有些時候引起疾病是因為東道上的阻滯，有些時候引起疾病是因為西道上的障礙，而有的時候東西兩道都障礙了。這就需要根據(jù)脈證來分別對待。東道上的問題當然用柴胡，西道上的問題當然用大黃，東西兩道都有問題，那就柴胡、大黃一起上。太陽篇的大柴胡湯不就是一起上的嗎？所以，小柴胡湯和大柴胡湯的功用我們應(yīng)該很清楚。小柴胡湯是解決東道的問題，而大柴胡湯則是解決東西兩道的問題。

從上面這個切入點，是不是又引申出一個法門？這就叫東西法門，升降法門，出入法門。任何疾病，也都不出這個法門。要么是東道的問題，要么是西道的問題，要么是東西兩道都有問題。而從這個法門，我們看到柴胡、大黃這兩味藥的重要性。先師在世時，對柴胡、大黃二味藥特別重視，曾言：用好柴胡、大黃，橫行天下無雙。對此中奧秘，既可以從“推陳出新”言，從“臨界相變”言，亦可以從東西法門言。

前面討論陽明篇的時候，我們曾經(jīng)談到了高血壓的一個思路，高血壓病很根本的一個起因就是阻滯。而談阻滯，這又回到了東西的問題上來。在陽明篇的時候，我們談阻滯還比較籠統(tǒng)，現(xiàn)在我們討論少陽，討論東西法門，這個問題就比較具體了。阻滯無非就是東西兩道的阻滯，前面談陽明重的是西道，這里講少陽似乎重東道。東道也好，西道也好，只要阻滯了，都有可能導(dǎo)致血壓升高。這就要求我們在治療的時候區(qū)別對待?，F(xiàn)在許多中醫(yī)被西醫(yī)這個“高血壓”框死了，跳不出來。一想到高血壓，就離不開平肝熄風。這就叫“辨病施治”嗎？這個不叫“辨病施治”！這叫認奴為主。中醫(yī)的主張沒有了，你憑什么施治？

西醫(yī)治療高血壓，它用降壓的方法，這是應(yīng)該的。因為它有一個理在。如果中醫(yī)你也如此這般，那就糟了！高血壓是個什么“東西”？你降它的什么？臨床上有的高血壓服用西藥不理想，中醫(yī)也看了一大堆，都是平肝潛陽，鎮(zhèn)肝熄風一類，血壓還是降不下來。一看脈證，一派陽虛、水飲之證。你一溫陽，一化飲，血壓反而慢慢降下來。為什么呢？因為陽氣一溫，水飲一化，東道上的問題就解決了。所以，搞中醫(yī)的一定要分清本末，主次，不要被西醫(yī)的一個病名牽著你到處跑。這一牽著跑，那中醫(yī)的本性就迷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