國學(xué)古籍
- 五代史闕文一卷（浙江巡撫采進本），宋王禹偁撰。禹偁字元之，鉅野人，太平興國八年進士，官至知黃州，事跡具《宋史》本傳。是書前有《自序》，不著年月?？紩小爸苁雷谇彩怪I王峻”一條，自注云：使即故商州團練使羅守素也，嘗與臣言以下事跡。是在由左司諫謫商州團練副使以後，其結(jié)銜稱翰林學(xué)士，則作於真宗之初。是時薛居正等《五代史》已成，疑作此以補其缺。然居正等書凡一百五十卷，而《序》稱臣讀《五代史》總?cè)倭?，則似非指居正等所修也。晁公武《讀書志》曰：凡十七事。此本《梁史》三事、《後唐史》七事、《晉史》一事，漢史二事、《周史》四事，與晁氏所記合。蓋猶舊本。王士禎《香祖筆記》曰：王元之《五代史闕文》僅一卷，而辨正精嚴，足正史官之謬。如辨“司空圖清真大節(jié)”一段，尤萬古公論，所系非眇小也。如敘“莊宗三矢告廟”一段，文字淋漓慷慨，足為武皇父子寫生。歐陽《五代史·伶官傳》全用之，遂成絕調(diào)。惟以張全義為亂世賊臣，深合《春秋》之義。而歐陽不取，於《全義傳》略無貶詞。蓋即舊史以成文耳。終當以元之為定論也云云。其推挹頗深。今考《五代史》，於朱全昱、張承業(yè)、王淑妃、許王從益、周世宗符皇后諸條，亦多采此書。而《新唐書·司空圖傳》即全據(jù)禹偁之說。則雖篇帙寥寥，當時固以信史視之矣。出《四庫總目提要》
宋王禹，禹偁字元之，鉅野人，太平興國八年進士，官至知黃州，事跡具《宋史》本傳。
- ○崔烈
崔烈，廷尉卿。靈帝時開鴻都門榜賣官爵，烈時入錢五百萬，得為司徒。及拜日，天子臨軒，百僚畢會。帝顧謂倖者曰：“恨不小靳，可至千萬。”程夫人於傍應(yīng)曰：“崔公，冀州名士，豈肯買官，賴我得是，反不知姝邪？”烈問其子鈞曰：“吾居三公，於議者何如？”鈞曰：“大人少有英稱，歷位卿守，論者不謂當為三公。而今登其位，天下失望?！绷以唬骸昂螢槿灰?？”鈞者：“論者嫌其銅臭耳?！绷遗e杖擊之，鈞走。烈罵曰：“死卒！父撾而走，孝乎？”鈞曰：“舜之事父，小杖則受，大杖則走，非不孝也?！绷覒M而止。
○王芬
于是陳蕃子逸與術(shù)士平原襄楷會于芬坐，楷曰：“天交不利宦者，黃門、常侍真族滅矣。”逸喜。芬曰：“若然者，芬愿驅(qū)除?！庇谑桥c攸等結(jié)謀。靈帝欲北巡河間舊宅，芬等謀因此作難，上書言黑山賊攻劫郡縣，求得起兵。會北方有赤氣，東西竟天，太史上言“當有陰謀，不宜北行”。帝乃止。敕芬罷兵，俄而徵之，芬懼自殺。
○楊鳳
張角之反也，黑山、白波、黃龍、左棱、牛角、五鹿、羝根、苦崷、劉石、平漢、大洪、司隸、緣城、羅市、雷公、浮云、飛燕、白爵、楊鳳、千毒等各起兵，大者二三萬，小者不減數(shù)千。靈帝不能討，乃遣使拜楊鳳為黑山校尉，領(lǐng)諸山賊，得舉孝廉計吏。后遂彌漫，不可復(fù)數(shù)。
○張燕
燕本姓褚。黃巾賊起，燕聚少年為群盜，博陵張牛角亦起與燕合。燕推牛角為帥，俱攻癭陶。牛角為飛矢所中，被創(chuàng)且死，大會其眾，告曰：“必以燕為帥”。牛角死，眾奉燕，故改姓張。性剽悍捷速，故軍中號曰“飛燕”。其后人眾浸廣，常山、趙郡、中山、上黨、河內(nèi)諸山谷皆相通，號曰“黑山”也。
○大洪緣城苦蝤
《后漢書·朱雋傳》：“自黃巾賊后，復(fù)有黑山、黃龍、白波、左校、郭大賢、于氐根、青牛角、張白騎、劉石、左髭丈八、平漢、大計、司隸、掾哉、雷公、浮云、飛燕、白雀、楊鳳、于毒、五鹿、李大目、白繞、畦固、苦哂之徒，并起山谷間，不可勝數(shù)。注：九州春秋“大計”作“大洪”，“掾哉”作“緣城”，“哂”作“蝤”，音才由反。
○閻忠
中平元年，車騎將軍皇甫嵩既破黃巾，威震天下。閻忠時罷信都令，說嵩曰：“夫難得而易失者，時也；時至而不旋踵者，機也，故圣人常順時而動，智者必因機而發(fā)。今將軍遭難得之運，蹈易解之機，而踐運不撫，臨機不發(fā)，將何以享大名乎？”嵩曰：“何謂也？”忠曰：“天道無親，百姓與能，故有高人之功者，不受庸主之賞。今將軍受鉞于初春，收功于末冬，兵動若神，謀不再計，旬月之間，神兵電掃，攻堅易于折枯，摧敵甚于湯雪，七州席卷，屠二十六萬方，夷黃巾之師，除邪害之患，或封戶刻石，南面以報德，威震本朝，風(fēng)馳海外。是以群雄回首，百姓企踵，雖湯武之舉，未有高于將軍者。身建高人之功，北面以事庸主，將何以圖安？”嵩曰：“心不忘忠，何為不安？”忠曰：“不然。昔韓信不忍一飧之遇，而棄三分之利，拒蒯通之忠，忽鼎跱之勢，利劍已揣其喉，乃嘆息而悔，所以見烹于兒女也。今主勢弱于劉、項，將軍權(quán)重于淮陰；指麾可以振風(fēng)云，叱咤足以興雷電，赫然奮發(fā)，因危抵頹，崇恩以綏前附，振武以臨后服；徵冀方之士，動七州之眾，朋檄先馳于前，大軍震響于后，蹈跡漳河，飲馬孟津，舉天網(wǎng)以為綱羅京都，誅閹宦之罪，除群怨之積忿，解久危之倒懸。如此則攻守?zé)o堅城，不招必影從，雖兒童可使奮空拳以致力，女子可使其褰裳以用命，況厲智能之士，因迅風(fēng)之勢，則大功不足合，八方不足同也。功業(yè)已就，天下已順，乃燎于上帝，告以天命，混齊六合，南面以制，移神器于己家，推亡漢以定祚，實神機之至決，風(fēng)發(fā)之良時也。夫木朽不彫世衰難制，將軍雖欲委忠難佐之朝，彫畫朽敗之木，猶逆坂而走丸，必不可也。方今權(quán)宦群居，同惡如市，主上不自由，詔命出左右。如有至聰不察，機事不先，必嬰后悔，亦無及矣。”嵩不從，忠乃亡去。
○董卓
卓初入洛陽，步騎不過三千，自嫌兵少，不為遠近所服；率四五日，輒夜遣兵出四城門，明日陳金鼓而入，宣言云“西兵復(fù)入至洛中”，人不覺，謂卓兵不可勝數(shù)。
○胡軫
卓以東郡太守胡軫為大都督，呂布為騎督。軫性急，豫宣言“今此行也，要當斬一青綬，乃整齊耳”。布等惡之，宣言相警云“賊至”，軍眾大亂，奔走。○呂布
布素使秦誼、陳衛(wèi)、李黑等偽作宮門衛(wèi)士，持長戟。卓到宮門，黑等以長戟挾叉卓車，或叉其馬。卓驚呼布，布素施鎧于衣中，持矛，即應(yīng)聲刺卓，墜于車。
布與暹、奉書曰：“二將軍拔大駕來東，有元功于國，當書勛竹帛，萬世不朽。今袁術(shù)造逆，當共誅討，奈何與賊臣還共伐布？布有殺董卓之功，與二將軍俱為功臣，可因今共擊破術(shù)，建功于天下，此時不可失也?！卞?、奉得書，即回計從布。布進軍去勛等營百步，暹、奉兵同時并發(fā)，斬十將首，殺傷墜水死者不可勝數(shù)。
○田景
《后漢書·董卓傳》：主簿田儀及卓蒼頭前赴其尸，布又殺之。
○焦和
初平中，焦和為青州刺史。是時英雄并起，黃巾寇暴，和務(wù)及同盟，俱入京師，不暇為民保障，引軍逾河而西。未久而袁、曹二公與卓將戰(zhàn)于滎陽，敗績。黃巾遂廣，屠裂城邑。和不能御，然軍器尚利，戰(zhàn)士尚眾，而耳目偵邏不設(shè)，恐動之言妄至，望寇奔走，未嘗接風(fēng)塵交旗鼓也。欲作陷冰丸沉河，令賊不得渡，禱祈群神，求用兵必利，蓍筮常陳于前，巫祝不去于側(cè)。人見其清談千云，出則渾亂，命不可知。州遂蕭條，悉為邱墟也。
○胡文才楊整修
催等在陜，皆恐怖，急擁兵自守。胡文才、楊整修皆涼州大人，而王允素所不善也。及李催之叛，乃呼文才、整修使東解釋之，不假借以溫顏，謂曰：“關(guān)東鼠子欲何為耶？卿往呼之?！庇谑嵌送?，實召兵而還?！鸱?br>馬騰、韓遂之敗，樊稠追至陳倉。遂語稠曰：“天地反覆，未可知也。本所爭者非私怨，王家事耳。與足下州里人，今雖小違，要當大同，欲相與善語以別。邂逅萬一不如意，后可復(fù)相見乎！”俱郤騎前接馬，交臂共語，良久而別。
兄子利隨稠，利還告
，韓、樊交馬語，不知所道，意愛甚密。
以是疑稠與韓遂私和而有異心。稠欲將兵東出關(guān)從
，索益兵。因請稠會議，便于坐殺稠。
○劉虞
紹、馥使故樂浪太守甘陵張岐赍議詣虞，使即尊號。虞厲聲呵岐曰：“卿敢出此言乎！忠孝之道，既不能濟；孤受國恩，天下擾亂，未能竭命以除國恥，望諸州郡烈義之士戮力西面，援迎幼主，而乃妄造逆謀，涂污忠臣邪?！薄痦n暹
暹失奉，孤，特與千余騎欲歸并州，為張宣所殺。
○韓馥
馥遣都督從事趙浮、程奐將強弩萬張屯河陽。浮等聞馥欲以冀州與紹，自孟津馳東下。時紹尚在朝歌清水口，浮等從后來，船數(shù)百艘，眾萬余人，整兵鼓夜過紹營，紹甚惡之。浮等到，謂馥曰：“袁本初軍無斗糧，各已離散，雖有張楊于浮羅新附，未肯為用，不足敵也。小從事等請自以見兵拒之，旬日之間，必上崩瓦解。明將軍但當開闔高枕，何憂何懼?！别ゲ粡?，乃避位，出居趙忠故舍。遣子赍冀州印綬于黎陽與紹。
五廁因以書刀自殺。
○張純
純自號彌天將軍、安定王。
○公孫瓚
還屯廣宗界橋。
公孫瓚曰：“始天下兵起，我謂唾掌而決；至于今日，兵革方始，觀此非我所決，不如休兵力耕，以救兇年。兵法百樓不攻，今吾諸營樓櫓千里，積谷三百萬斛，食此足以待天下變也。”
○侯成
初，布騎將侯成遣客牧馬十五匹，客悉驅(qū)馬去，向沛城，欲歸劉備。成自將騎逐之，悉得馬還。諸將合禮賀成，成釀五六斛酒，獵得十余頭豬，未飲食，先持半豬、五斗酒自入詣布前，跪言：“間蒙將軍恩，逐得所失馬，諸將來相賀，自釀少酒，獵得豬，未敢飲食，先奉上微意?！辈即笈唬骸安冀疲溽劸?，諸將共飲作兄弟，共謀殺布邪？”成大懼而去，棄所釀酒，還諸將禮。由是自疑，會太祖圍下邳，成遂領(lǐng)眾降。
○朱靈
初，清河季雍以鄃叛袁紹而降公孫瓚，瓚遣兵衛(wèi)之，紹遣靈攻之。靈家在城中，瓚將靈母弟置城上，誘呼靈。靈望城涕泣曰：“丈夫一出身與人，豈復(fù)顧家邪？”遂力戰(zhàn)拔之，生禽雍而靈家皆死。
○袁紹
初，紹說進曰：“黃門，常侍累世太盛，威服海內(nèi)，前竇武欲誅之而反為所害，但坐言語漏泄，以五營士為兵故耳。五營士生長京師，服畏中人，而竇氏反用其鋒，遂果叛走歸黃門，是以自取破滅。今將軍以元舅之尊，二府并領(lǐng)勁兵，其部曲將吏，皆英雄名士，樂盡死力，事在掌握，天贊其時也。今為天下誅除貪穢，功勛顯著，垂名后世，雖周之申伯，何足道哉。今大行在前殿，將軍以詔書領(lǐng)兵衛(wèi)守，可勿入宮?！边M納其言，后更狐疑。紹懼進之改變，脅進曰：“今交構(gòu)已成，形勢已露，將軍何為不早決之？”事留變生，后機禍至。進不從，遂敗。
授諫辭曰：“世稱一兔走衢，萬人逐之，一人獲之，貪者悉止，分定故也。且年均以賢，德均則下，古之制也。愿上惟先代成敗之戒，下思逐兔分定之義?！苯B曰：“孤欲令四兒各據(jù)一州，以觀其能?！笔诔鲈唬骸暗溒涫即撕酰 ?br>
○袁譚
譚始至青州，為都督，未為刺史，后太祖拜為刺史。其土自河而西，蓋不過平原而已。遂北排田楷，東攻孔融，曜兵海隅，是時百姓無主，欣戴之矣。然信用群小，好受近言，肆志奢淫，不知稼穡之艱難。華彥、孔順皆奸佞人也，信以為腹心，王修等備官而已。然能接待賓客，慕名敬士。使婦弟領(lǐng)兵在內(nèi)，至令草竊，市井而外，虜掠田野。別使兩將募兵下縣，有賂者見免，無者見取，貧弱者多，乃至于竄伏邱野之中，放兵捕索，如獵鳥獸，邑有萬戶者，著籍不盈數(shù)百，收賦納稅，參分不入一。招命賢士，不就；不趨赴軍期，安居族黨，亦不能罪也。
○袁術(shù)
司隸馮方女，國色也。避亂揚州，術(shù)登城見而悅之，遂納焉，甚愛幸。諸婦害其寵，語之曰：“將軍貴人，有志節(jié)，當時時涕泣憂悲，必長見敬重?！瘪T氏以為然，后見術(shù)輒垂涕，術(shù)以有心志，益哀之。諸婦人因其絞殺，懸之廁梁，術(shù)誠以為不得志而死，乃厚加殯斂。
○郭圖
圖字公則。
○陳瑀
初平三年，揚州刺史陳祎死，袁術(shù)使瑀領(lǐng)揚州牧。后術(shù)為曹公所敗于封邱，南人叛瑀，瑀拒之。術(shù)走陰陵，好辭以下瑀，瑀不知權(quán)，而又怯，不即攻術(shù)，術(shù)于淮北集兵向壽春，瑀懼，使其弟公瑀請和于術(shù)，術(shù)執(zhí)之而進，瑀走歸下邳。
○杜襲
建安六年，劉表攻西鄂，西鄂長杜子緒帥縣男女嬰城而守。時南陽功曹柏孝長亦在城中，聞兵攻聲，入室閉戶，牽被覆頭。相攻半日，稍敢出面；其明，側(cè)立而聽；一日，往出戶問消息；至四五日，乃更負楯親斗，語子緒曰：“勇可習(xí)也?！?br>
○臧洪
臧洪為青州刺史，被袁紹所圍。糧食已盡，初尚掘鼠煮筋角，后無可復(fù)食者。主簿啟內(nèi)廚米三斗，請中分，稍以為糜粥，洪嘆曰：“獨食此何為？”使作薄粥，眾分歠之。殺其愛妾以食將士，將士咸流涕，無能仰視者。
○孔融
融住北海，自以智能優(yōu)贍，溢才命世，當時豪俊皆不能及。亦自許大志，且欲舉軍曜甲，與群賢要功。自于海岱結(jié)植根本，不肯碌碌如平居郡守，事方伯、赴期會而已。然其所任用，好奇取異，皆輕剽之才。至于稽古之士，謬為恭敬，禮之雖備，不與論國事也。高密鄭玄，稱之鄭公，執(zhí)子孫禮。及高談教令，盈溢官曹，辭氣溫雅，可玩而誦；論事考實，難可悉行。但能張磔網(wǎng)羅，其自理甚疏，租賦少稽，一朝殺五部督郵。奸民污吏，猾亂朝市，亦不能治。幽州精兵亂，至徐州，卒到城下，舉國皆恐，融直出說之，令無異志，遂與別校謀夜覆幽州，幽州軍敗，悉有其眾。無幾時，還復(fù)叛亡。黃巾將至，融大飲醇酒，躬自上馬，御之淶水之上?？芰钌喜颗c融相拒，兩翼徑涉水，直到所治城。城潰，融不得入，轉(zhuǎn)至南縣，左右稍叛。連年傾覆，事無所濟，遂不能保鄣四境，棄郡而去。后徙徐州，以北海相自還領(lǐng)青州刺史，治郡北陲。欲附山東，外接遼東，得戎馬之利，建樹根本，孤立一隅，不與共也。于時曹、袁、公孫共相首尾，戰(zhàn)士不滿數(shù)百，谷不至萬斛。王子法、劉孔慈兇辨小才，信為腹心；左承祖、劉義遜清雋之士，備在坐席而已，言此民望，不可失也。承祖勸融自托強國，融不聽而殺之，義遜棄去。遂為袁譚所攻，自春至夏，城小寇眾，流矢雨集。然融憑幾安坐，讀書論議自若。城壞眾亡，身奔山東，室家為譚所虜。
曹公制酒禁，而孔融書嘲之曰：“夫天有酒旗之星，地列酒泉之郡，人有旨酒之德，故堯不千鐘無以成其圣。且桀紂以色亡國，今令不禁婚姻也。”太祖外雖寬容之，內(nèi)不能平。御史大夫郗慮知旨，以免融官。
○孫策
策聞曹公北征柳城，悉起江南之眾，自號大司馬，將北襲許，恃其勇，行不設(shè)備，故及于難?！鸸?br>曹公征烏桓，諸將曰：“深入遠征，萬一劉表使劉備襲許，悔無及也。”郭嘉曰：“劉表坐談客耳，自知才不足以御備，重用之則恐不能制，輕之則備不為用。雖違國遠征，無憂矣。公遂征之。
○賈詡
曹公與袁紹相距，遣人招張繡。繡欲歸紹，賈詡勸繡歸曹公。繡曰：“紹強，又曹公與吾有讎，不可?！痹傇唬骸按四怂砸藦闹?。夫有霸王之志者，固將釋大怨，明德于四海也。”繡從之，歸曹公。曹公見之喜，執(zhí)詡手曰：“使我信重于天下者，君也?！薄饎?br>劉備奔荊州，劉表甚敬禮之。備作上客數(shù)年，嘗于坐中起至廁，見髀里肉生，流涕還坐。表問備，備曰：“昔年嘗身不離鞍，髀肉皆消。今不復(fù)騎，髀里生肉，日月若馳，老將至矣，而功業(yè)不立，是以悲耳?！?br>
○傅干
參軍傅干諫曰：“治天下之大具有二，文與武也；用武則先威，用文則先德，威德足以相濟，而后王道備矣。往者天下大亂，上下失序，明公用武攘之，上平其九。今未承王命者，吳與蜀也，吳有長江之險，蜀有崇山之阻，難以威服，易以德懷。愚以為可且按甲寢兵，息軍養(yǎng)士，分土定封，論功行賞，若此則內(nèi)外之心固，有功者勸，而天下知制矣。然后漸興學(xué)校，以導(dǎo)其善性而長其義節(jié)。公神武震于四海，若修文以濟之，則普天之下，無思不服矣。今舉十萬之眾，頓之長江之濱，若賊負固深藏，則士馬不能逞其能，奇變無所用其權(quán)，則大威有屈而敵心未能服矣。惟明公思虞舜舞干戚之義，全威養(yǎng)德，以道制勝?！惫粡?，軍遂無功。干字彥材，北地人，終于丞相倉曹屬。有子曰玄。
○魯肅
曹公征荊州，孫權(quán)大懼，魯肅欲勸權(quán)拒曹公，乃激說權(quán)曰：“彼曹公者，實嚴敵也，新并袁紹，兵馬甚精，乘戰(zhàn)勝之威，伐喪亂之國，克可必也。不如遣兵助之，且送將軍家詣鄴；不然，將危?！睓?quán)大怒，欲斬肅，肅因曰：“今事已急，即有他圖，何不遣兵助劉備，而欲斬我乎？”權(quán)然之，即遣周瑜助備。
○龐統(tǒng)
統(tǒng)說備曰：“荊州荒殘，人物殫盡，東有吳孫，北有曹氏，鼎足之計，難以得志。今益州國富民強，戶口百萬，四部兵馬，所出必具，寶貨無求于外，今可權(quán)借以定大事?！眰湓唬骸敖裰概c吾為水火者，曹操也。操以急，吾以寬；操以暴，吾以仁；操以譎，吾以忠，每與操反，事乃可成耳。今以小故而失信義于天下，吾所不取也?！苯y(tǒng)曰：“權(quán)變之時，固非一道所能定也。兼弱攻昧，五霸之事，逆取順守，報之以義，事定之后，封以大國，何負于信？今日不取，終為人利耳?！眰渌煨小！饤钚?br>夏侯淵為劉備所殺于平陽。曹公自長安出斜谷，至陽平，備拒險守峽。王欲還，出令曰：“雞肋?！惫賹俨恢^，楊修便曰：“夫雞肋，棄之可惜，食之。無所得，以比漢中，王欲還也?！彼煲€。
- 序
《子夏易傳》一為二卷，一為十一卷。舊本題卜子夏（前５０７一？）撰。子夏姓卜名商，春秋末晉國溫（今河南溫縣）人，孔子學(xué)生，為莒父宰?？鬃铀篮螅轿簢v學(xué)，主張國君要學(xué)習(xí)《春秋》，吸取歷史教訓(xùn)，宣揚“死生有命，富貴在天”等觀點’，李克、呈起都是其弟子，魏文侯也尊以為師，相傳《詩》、《春秋》等儒家經(jīng)典就是由他傳授下來的。學(xué)術(shù)界歷來主張，此書為后人偽撰，而托附于子夏名下，《四庫全書總目》認為“其偽中生偽，至一至再而未已者，亦莫若是書”。《隋書·經(jīng)籍志》所著錄的二卷本，其實是魏晉間大興《易》學(xué)之風(fēng)時為當時人所偽撰而流布于世。據(jù)《唐會要》載“開元七年詔”，當時因《子夏易傳》無傳習(xí)者，遂令儒官詳定，劉知已認為，此書不見于《漢書·藝文志》，至梁阮孝緒《七錄》始有著錄，作六卷，或云韓嬰作，或云丁寬作，而至為，可疑。司馬貞認為，劉向《七略》有《子夏易傳》，但其書久佚，晉荀勖《中經(jīng)簿》有《子夏易傳》四卷，或云丁寬，是其已懷疑非子夏所撰。因此，唐玄宗采納了劉、司馬氏的建議，而停止向?qū)W校頒行。代宗以年，此本亡佚。清馬國翰《玉函山房輯佚書》中有輯佚本。今所傳十一卷本，始為晁說之《傳易堂記》所著錄，其稱“今稱《子夏傳》者，乃唐張弧之《易》。據(jù)此，則今本應(yīng)是張弧偽撰?；樘颇┤?，曾官大理寺評事。其書以王弼《周易注》為底本而說以義理，所說義理，大致上以儒家“王道”的社會政治思想與《周易》經(jīng)文相附會。迨朱彝尊作《經(jīng)義考》，證以陸德明《經(jīng)典釋文》、李鼎祚《周易集解》及王應(yīng)麟《困學(xué)紀聞》所引諸條目，則于今本全無，知張弧偽撰之書又遭后人增削偽纂，并又多衍出一卷，為十一卷。因此，今本《于夏易傳》不但不是子夏所撰，亦并非完全為張弧所撰，云其出自眾家之手，可謂不誣。二本雖為偽造，但其內(nèi)容卻有—定的參考價值，孕含了較多漢唐時期的《易》學(xué)思想，《四庫全書總目》云“案說《易》之家，最古者莫若是書”，故其對研究、探討《周易》古義，二本參稽，仍為它書所不可替代。二卷本除為馬國翰所輯外，《漢學(xué)堂叢書·經(jīng)解·逸書考》中亦有考輯。今本則有《四庫全書》本，《通志堂經(jīng)解》本及《學(xué)津討原》本等。
- 先帝慮漢、賊不兩立，王業(yè)不偏安，故托臣以討賊也。以先帝之明，量臣之才，故知臣伐賊，才弱敵強也。然不伐賊，王業(yè)亦亡。惟坐而待亡，孰與伐之？是故托臣而弗疑也。臣受命之日，寢不安席，食不甘味；思惟北征，宜先入南：故五月渡瀘，深入不毛，并日而食?！挤遣蛔韵б玻侯櫷鯓I(yè)不可偏安于蜀都，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。而議者謂為非計。今賊適疲于西，又務(wù)于東，兵法“乘勞”：此進趨之時也。謹陳其事如左： 高帝明并日月，謀臣淵深，然涉險被創(chuàng)，危然后安；今陛下未及高帝，謀臣不如良、平，而欲以長策取勝，坐定天下：此臣之未解一也。劉繇、王朗，各據(jù)州郡，論安言計，動引圣人，群疑滿腹，眾難塞胸；今歲不戰(zhàn)，明年不征，使孫策坐大，遂并江東：此臣之未解二也。曹操智計，殊絕于人，其用兵也，仿怫孫、吳，然困于南陽，險于烏巢，危于祁連，逼于黎陽，幾敗北山，殆死潼關(guān)，然后偽定一時耳；況臣才弱，而欲以不危而定之：此臣之未解三也。曹操五攻昌霸不下，四越巢湖不成，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，委任夏侯而夏侯敗亡，先帝每稱操為能，猶有此失；況臣弩下，何能必勝：此臣之未解四也。自臣到漢中，中間期年耳，然喪趙云、陽群、馬玉、閻芝、丁立、白壽、劉合、鄧銅等，及驅(qū)長屯將七十余人，突將無前，叢叟、青羌，散騎武騎一千余人，此皆數(shù)十年之內(nèi)，所糾合四方之精銳，非一州之所有；若復(fù)數(shù)年，則損三分之二也?！敽我詧D敵：此臣之未解五也。今民窮兵疲，而事不可息；事不可息，則住與行，勞費正等；而不及今圖之，欲以一州之地，與賊持久：此臣之未解六也。 夫難平者，事也。昔先帝敗軍于楚，當此時，曹操拊手，謂天下已定?！缓笙鹊蹡|連吳、越，西取巴、蜀，舉兵北征，夏侯授首：此操之失計，而漢事將成也?！缓髤歉`盟，關(guān)羽毀敗，秭歸蹉跌，曹丕稱帝：凡事如是，難可逆見。臣鞠躬盡瘁，死而后已；至于成敗利鈍，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。
- 清真者，周邦彥之別號。千里詞規(guī)橅邦彥，故追和其韻，如蘇軾之和陶，雖天然諧婉，終有芒忽之差。然亦似唐摹晉帖，幾于亂真矣。（見《四庫》提要，螭耶居補注2001）
☆瑞龍吟 樓前路。愁對萬點風(fēng)花，數(shù)行煙樹。依依斜日紅收，暮山翠接，平蕪盡處。
小留佇。還是畫欄憑暖，半扃朱戶。簾櫳盡日無人，消凝悵望，時時自語。
堪恨行云難系，賦情楊柳，徘徊猶舞。追想向來歡娛，懷抱非故。題紅寄綠，魂斷江南句。何時見、輕衫霧唾，芳茵蓮步。燕子西飛去。為人試道，相思悶緒。空有腸千縷。清淚滿，斑斑多于春雨。忍看鬢發(fā)，密堆飛絮?！ 瞵嵈昂?br>
燕子池塘，黃鸝院落，海棠庭戶。東君暗許，借與輕風(fēng)柔雨。奈春光困人正濃，畫欄小立慵無語。念冶游時節(jié)，融怡天氣，異鄉(xiāng)愁旅。
朝暮。凝情處。嘆聚散悲歡，歲常十五。連飛并羽，未抵鴛朋鳳侶。算章臺、楊柳尚存，楚娥鬢影依舊否。再相逢、拚解雕鞍，燕樂同杯俎。
☆風(fēng)流子 春色遍橫塘。年華巧、過雨濕殘陽。正一帶翠搖，嫩莎平野，萬枝紅滴，繁杏低墻。惱人是，燕飛盤軟舞，鶯語咽輕簧。還憶舊游，禁煙寒食，共追清賞，曲水流觴?！ 』厮細g娛處，人空老，花影尚占西廂?？跋Т涿辑h(huán)坐，云鬢分行?？磻倭鵁煿?，遮絲藏絮，妒花風(fēng)雨，飄粉吹香。都為酒驅(qū)歌使，應(yīng)也無妨。
☆渡江云
長亭今古道，水流暗響，渺渺雜風(fēng)沙。倦游驚歲晚，自嘆相思，萬里夢還家。愁凝望結(jié)，但掩淚、慵整鉛華。更漏長，酒醒人語，睥睨有啼鴉?！ 怠；啬c千縷，淚眼雙垂，遏離情不下。還暗思、香翻香燼，深閉窗紗。依稀看遍江南畫，記隱隱、煙靄蒹葭。空健羨，鴛鴦共宿叢花。
☆應(yīng)天長
嫩黃上柳，新綠漲池，東風(fēng)艷冶天色。又見乍晴還雨，年華傍寒食。春依舊，身是客。對麗景、易傷岑寂。悵凝望、一帶平蕪，剪就茵藉?！ ∏岸壬倌陥觯碛浧焱?，聯(lián)句遍窗壁。調(diào)笑映墻紅粉，參差水邊宅。蘆鞭懶過故陌。恨未老、漸成塵跡。謾無語，立盡斜陽，懷抱誰識。
☆荔枝香 勝日登臨幽趣。乘興去。翠壁古木千章，林影生寒霧。空＿冷濕人衣，山路元無雨。深澗、斗瀉飛泉溜甘乳。
漁唱晚，看小棹、歸前浦。笑指官橋，風(fēng)＿酒旗斜舉。還脫宮袍，一醉芳杯倒鸚鵡。幸有雕章蠟炬。
☆荔枝香
小園花梢雨歇，浪羞泫。碧瓦光霽，羅幕香浮，鶯啼燕語交加，是處池館春遍。風(fēng)外、認得笙歌近遠?！ ∽砘臧肟M，夜酒吹未散。暗憶年時，正日赴、西池宴。笑攜艷質(zhì)，郢曲新聲妙如剪。有愁容易排遣。 ☆還京樂
歲華慣，每到和風(fēng)麗日歡再理。為妙歌新調(diào)，粲然一曲，千金輕費。記夜闌沈醉。更衣?lián)Q酒珠璣委。悵畫燭搖影，易積銀盤紅淚。
向笙歌底。問何人、能道平生，聚合歡娛，離別興味。誰憐露浥煙籠，盡栽培、艷桃秾李。謾縈牽，空坐隔千山，情遙萬水?？v有丹青筆，應(yīng)難摹畫憔悴。
☆掃花游
野亭話別，恨露草芊綿，曉風(fēng)酸楚。怨絲恨縷。正楊花碎玉，滿城雪舞。耿耿無言，暗灑闌干淚雨。片帆去?？v百種避愁，愁早知處?！ ‰x思都幾許。但漸慣征塵，斗迷歸路。亂山似俎。更重江浪淼，易沈書素。瞪目銷魂，自覺孤吟調(diào)苦。小留佇。隔前村、數(shù)聲簫鼓。
☆解連環(huán)
素封誰托?？蘸崩睡B，亂山云邈。對倦景，無語消魂，但香斷露晞，絮飛風(fēng)薄。杜宇聲中，動多少、客情離索。遠闌干佇立，暗記那回，賞遍花藥。
依依歲華自若。更低煙暮草，殘照孤角?！鯂@息、故里春光，有幽圃名園，算也閑卻。早早歸休，漸過了芳條華萼。趁良時，按歌喚舞，舊家院落。
☆玲瓏四犯
傾國名姝，似暈雪勻酥，無限嬌艷。素質(zhì)閑姿，天賦淡蛾豐臉。還是睡起慵妝，顧鬢影、翠云零亂。悵平生、把鑒驚換。依約瑣窗逢見?！ ±C幃凝想鴛鴦薦。畫屏烘、獸煙蔥茜。依紅傍粉憐香玉，聊慰風(fēng)流眼?？諊@倦客斷腸，奈聽徹、殘更急點。仗夢魂一到，花月底、休飄散。
☆丹鳳吟
宛轉(zhuǎn)回腸離緒，懶倚危欄，愁登高閣。相思何處，人在繡幃羅幕。芳年艷齒，枉消虛過，會合絲輕，因緣蟬薄。暗想飛云驟雨，霧隔煙遮，相去還是天角。
悵望不將夢到，素書謾說波浪惡?？v有青青發(fā)，漸吳霜妝點，容易凋鑠。歡期何晚，忽忽坐驚搖落。顧影無言，清淚濕、但絲絲盈握。染斑客袖，歸日須問著?！ 顫M江紅
為憶仙姿，相思恨、纏綿未足。從別后、沈郎消瘦，帶圍如束。消息三年沈過處，關(guān)山千里無飛肉。算誰知、中有不平心，彈棋局。
空想像，金釵卜。時畏玩，回紋曲。許何時重到，瑣窗華屋。長得一生花里活，軟紅深處鴛鴦宿。也勝如、騎馬著征衫，京塵撲。
☆瑞鶴仙 看青山繞郭。更暮草萋萋，疏煙漠漠。無風(fēng)自花落。欲黃昏，誰向官樓吹角。剛腸頓弱。恨別來、辜負厚約。想香閨念舊，還憶去年，共舉杯酌。
寂寞。光陰虛度，未說離愁，淚痕先閣。珠簾翠幕。除相見，是奇藥。況中年已后，憑高臨遠，情懷終是易惡。早歸休，月地云階，剩追笑樂。
☆西平樂
倦踏征塵，厭驅(qū)匹馬，凝望故國猶賒。孤館今宵，亂山何許，平林漠漠煙遮。悵過眼光陰似瞬，回首歡娛異昔，流年迅景，霜風(fēng)敗葦驚沙。無奈輕離易別，千里意，制淚獨長嗟。
綺窗人遠，青門信杳，敘影何時，重見云斜?？赵箲洝⒋岛嶍嵡?，旋錦回文，想像宮商蠹損，機杼生塵，誰為新裝暈素華。那信自憐，悠揚夢蝶，浮沒書鱗，縱有心情，盡為相思，爭如傍早歸家?！ 罾颂陨?br>
素秋霽，云橫曠野，浪拍孤堞。柔櫓悲聲頓發(fā)。驪歌恨曲未闋。念一寸回腸千縷結(jié)。柳條在、忍使攀折。但悵惘章臺路多少，相思拚愁絕。
凄切。去程浩渺空闊。奈斷梗孤蓬，西風(fēng)外、蔌蔌殘吹咽。應(yīng)暗為行人，傷念離別。淚波易竭。凝怨懷、羞睹當時明月。煙浪無窮青山疊。魚封遠、雁書漸歇。甚時合、金釵分處缺。謾飄蕩、海角天涯，再見日，應(yīng)憐兩鬢玲瓏雪。
☆憶舊游
念花邊玉漏，帳里鸞笙，曾款良宵。鏤鴨吹香霧，更輕風(fēng)動竹，韻響瀟瀟。畫檐皓月初掛，簾幕＿紋搖。記罷曲更衣，挑燈細語，酒暈全消?！ √鎏?。舊時路，縱下馬銅駝，誰聽揚鑣。奈可憐庭院，又徘徊虛過，清夢難招。斷魂暗想幽會，回首渺星橋。試仿佛仙源，重尋當日千樹桃?！ 铗嚿较 @林晴晝，花上黃峰尾。鶯語怯游人，又還傍、綠楊深避。曲池斜徑，草色碧于藍，欄倦倚。簾半起。魂斷斜陽里。
江南春盡，渺渺平橋水。身在一天涯，問此恨、何時是已。飛帆輕槳，催送莫愁來，歌舞地。尊酒底。不羨東鄰美。
☆少年游
丹青閑展小屏山。香燼一絲寒。織錦回紋，生綃紅淚，不語自羞看。
相思念遠關(guān)河隔，終日望征鞍。不識單棲，忍教良夜，魂夢覓長安。
☆少年游
東風(fēng)無力揚輕絲。芳草雨余姿。淺綠還池，輕黃歸柳，老去愿春遲。
欄干憑暖慵回首，閑把小花枝。怯酒情懷，惱人天氣，消瘦有誰知。
☆秋蕊香 一枕盤鶯錦暖。初起懶勻妝面。綠云裊娜映嬌眼。酒入桃腮暈淺。
翠簾半卷香縈線。礙飛燕。畫屏淺立意閑遠。春鎖深沈小院。
☆漁家傲
燭彩花光明似晝。羅幃夜出傾城秀。紅錦紋茵雙鳳斗?？次韬蟆Ｑ饎僬屡_柳。
眼尾春嬌波態(tài)溜。金樽笑捧纖纖袖。一陣粉香吹散酒。更漏久。消魂獨自歸時候。
☆漁家傲
冷葉啼＿聲惻惻。銀床曉起清霜積。魂斷江南煙水國。書難得。想思此意無人識。
綠鬢金釵年少客。愁來懶傍菱花仄。霧閣云窗閑枕席。情何適。杯盈珠淚還偷滴。
☆南鄉(xiāng)子
西北有高樓。淡靄殘煙漸漸收。幾陣涼風(fēng)生客袖，颼颼。心逐年華袞袞流?！ 』ɑ軡M前頭。老懶心情萬事休。獨倚欄干無一語，回眸。鼓角聲中喚起愁。
☆望江南 春色暮，短艇艤長堤。飛絮空隨花上下，啼鶯占斷水東西。來往燕爭泥。
桑柘綠，歸去覓前蹊。夜甕酒香從蟻斗，曉窗眠足任雞啼。猶勝旅情凄。
☆浣沙溪
楊柳依依窣地垂。麹塵波影漸平池。霏微細雨出魚兒。
先自別來容易瘦，那堪春去不勝悲。腰肢寬盡縷金衣。
☆浣沙溪 無數(shù)流鶯遠近飛。垂楊裊裊弄晴暉。斷腸聲里送春歸。
鬢影空思香霧濕，襪塵還想步波微。去年花下酒闌時?！ 钿缴诚 ∏鍦I斑斑著意垂。消魂迢遞一天涯。誰能萬里布長梯。
先自樓臺飛粉絮，可堪簾幕卷金泥。相思心上乳鶯啼。 ☆迎春樂
參差鳳鐸鳴高屋。漸驚覺、清眠熟?？聪﹃柕褂盎幩佟ｋp燕子、歸來宿。
幾曲危腸愁易束。問雪鬢、何時重綠。料想此情同，應(yīng)暗損、香肌玉?！钣簶?br>
紅深綠暗春無跡。芳心蕩、冶游客。記搖鞭跋馬銅駝陌。凝睇認、珠簾側(cè)。
絮滿愁城風(fēng)卷白。遞多少、相思消息。何處約歡期，芳草外、高樓北?！铧c絳唇 池館春深，海棠枝上斑斑雨。酒旗斜舉。風(fēng)滾楊花絮。
游子征衫，憑暖闌干處?？漳齺?。杜鵑啼苦。還報南樓鼓。
☆一落索
月影娟娟明秀。簾波吹皺。徘徊空度可憐宵，謾問道、因誰瘦。
不見芳音長久。鱗鴻空有。渭城西路恨依然，尚夢想、青青柳。
☆一落索
心抵江蓮長苦。凌波人去。厭厭消瘦不勝衣，恨清淚、多于雨。
舊曲慵歌瓊樹。誰傳香素。碧溪流水過樓前，問紅葉、來何處。
☆垂絲釣
錦鱗繡羽。難傳愁態(tài)顰嫵。岸草際天，云影垂絮。人何許。謾并欄倚柱。
煙光暮。悵榆錢滿路。送春＿酒。歡期幽會希遇。彩簫鳳侶。回首分攜處。雙臉吹愁雨。無限語。再見時記否。
☆滿庭芳
山色澄秋，水光融日，浮萍飄碎還圓。數(shù)行征雁，分破白鷗煙，高下回塘暗谷，寫幽思、終日濺濺。閑凝望，殘霞暝靄，何處一漁船。
江南，思舊隱，筠軒野徑，茅舍疏椽。慣攜壺花下，＿帽風(fēng)前。想像淵明舊節(jié)，琴中趣。何必疏弦，不將五斗，輸與北窗眠。
☆隔浦蓮
垂楊煙濕嫩葆。別嶼環(huán)清窈。紺影浮新漲，夷猶終日魚鳥，花妥庭下草。鳴蟬鬧。暗綠藏臺沼。
野軒小。＿眠斷夢，閑書風(fēng)葉顛倒。詩懷酒思，悔費十年昏曉。投老紅塵倦再到。愁覺。悠然心寄天表。
☆法曲獻仙音 庭葉飄寒，砌蛩催織，夜色迢迢難度。細剔燈花，再添香獸，凄涼洞房朱戶。見鳳枕羞孤另，相思灑紅雨。
有誰語。道年來，為郎憔悴，音問隔，回首后期尚阻。寂寞兩愁山，鎖閑情、無限顰嫵。嫩雪消肌試羅衣、寬盡腰素。問何時夢里，趁得好風(fēng)飛去。
☆過秦樓
柳拂鵝黃，草揉螺黛，院落雨痕才斷。蜂須霧濕，燕嘴泥融，陌上細風(fēng)頻扇。多少艷景關(guān)心，長苦春光，疾如飛箭。對東風(fēng)忍負，西園清賞，翠深香遠。
空暗憶、醉走銅駝，閑敲金革登，倦跡素衣塵染。因花瘦覺，為酒情鐘，綠鬢幾番催變。何況逢迎向人，眉黛供愁，嬌波回倩。料相思此際，濃似飛紅萬點。
☆側(cè)犯
四山翠合，一溪碧繞秋容靚。波定。見鷺立魚跳動平鏡。修林散步＿，古木通幽徑。風(fēng)靜。煙霧直、池塘倒晴影?！ ×髂昱f事，老矣塵心瑩。還暗省。點吳霜、憔悴愧潘令。夢憶江南，小園路迥。愁聽。葉落轆轤金井。
☆塞翁吟
暮色催更鼓，庭戶月影朧＿。記舊跡、玉樓東。看枕上芙蓉。云屏幾軸江南畫，香篆燼暖煙空。睡起處，繡衾重。尚殘酒潮紅?！ ♀玮纭姆稚?，歌稀宴小，懷麗質(zhì)，渾如夢中?？嗉拍㈦x情萬緒，似秋后、怯雨芭蕉，不展愁封。何時細語，此夕相思，曾對西風(fēng)。
☆蘇幕遮
扇留風(fēng)，冰卻暑。夏木陰陰，相對黃鸝語。薄晚輕陰還閣雨。遠岸煙深，仿佛菱歌舉。
燕歸來，花落去。幾度逢迎，幾度傷羈旅。油壁西陵人識否。好約追涼，小艤兼葭浦。
☆浣沙溪
菱藕花開來路香。滿船絲竹載西涼。波搖發(fā)彩粉生光。
翡翠雙飛尋密浦，鴛鴦濃睡倚回塘。閑情須與酒商量?！ 钿缴诚?br>
密約深期卒未成。藏鉤春酒坐頻傾。向人嬌艷夜亭亭。 相顧無言情易覺，歸來單枕夢猶驚。眼梢怨淚幾時晴。
☆浣沙溪
面面虛堂水照空。天然一朵玉芙蓉。千嬌百媚語惺忪。
未散嬌云輕＿鬢，欲融輕雪乍凝胸。石榴裙衩為誰紅。
☆浣沙溪
刻樣衣裳巧刻繒。彩枝環(huán)繞萬年藤。生香吹透＿蠶冰。
嫩水帶山嬌不斷，濕云堆嶺膩無聲。香肩婀娜許誰憑。
☆點絳唇
閑蕩蘭舟，翠娥仙袂風(fēng)中舉。鴛鴦深浦。綠暗曾來路。
留戀荷香，薄晚慵歸去。還相顧。練波澄素。月上潮生處。
☆訴衷情
遠山重疊亂山盤。江上晚風(fēng)酸。秋容更兼殘日，楓葉照人丹。
書未到，夢猶閑。鬢先斑。憑高無語，征雁知愁，聲斷云間。
☆風(fēng)流子
河梁攜手別，臨歧語，共約踏青歸。自雙燕再來，斷無音信，海棠開了，還又參差。料此際，笑隨花便面，醉騁錦障泥。不憶故園，粉愁香怨，忍教華屋，綠慘紅悲?！ ∨f家歌舞地，生疏久，塵暗鳳縷羅衣。何限可憐心事，難訴歡期。但兩點愁蛾，才開重斂，幾行清淚，欲制還垂。爭表為郎憔悴，相見方知。
☆華胥引 長亭無數(shù)，羈客將歸，故園換葉。乳鴨隨波，輕蘋滿渚時共唼。接眼春色何窮，更櫓聲伊軋。思憶前歡，未言心已愁怯。
欺鬢吳霜。恨星星、又還盈鑷。錦紋魚素，那堪重翻再閱。粉指香痕依舊，在繡裳鴛篋。多少相思，皺成眉上千疊?！ 钛缜宥?br>
暮色聞津鼓。煙波碧、數(shù)行征雁時度。輕榔聚網(wǎng)，長歌和楫，水村漁戶。行人又落天涯，但悵望、高陽伴侶。記舊日、酒卸宮袍，馬酬少妾詞賦。
如今鬢影蕭然，相逢似雪，徒話愁苦。芳塵暗陌。殘花遍野，歲華空去。垂楊翠拂門徑，尚夢想、當時住處?？v早歸、綠漸成陰，青娥在否。
☆四園竹
花驄縱策，制淚掩斜扉。玉爐細裊，鴛被半閑，蕭瑟羅幃。銀漏聲，那更雜、疏疏雨里，此時懷抱誰知。
恨凄其。西窗自剪寒花，沈吟暗數(shù)歸期。最愛深情密意，無限當年，往復(fù)詩辭。千萬紙。甚近日、人來字漸稀。
☆齊天樂
碧紗窗外黃鸝語，聲聲似愁春晚。岸柳飄綿，庭花墮雪，惟有平蕪如剪。重門尚掩?？达L(fēng)動疏簾，浪鋪湘簟。暗想前歡，舊游心事寄詩卷?！ △[鴻音信未睹，夢魂尋訪后，關(guān)山又隔無限?？宛^愁思，天涯倦跡，幾許良宵展轉(zhuǎn)。閑情意遠。記密閣深閨，繡衾羅薦。睡起無人，料應(yīng)眉黛斂。
☆木蘭花
溶溶水映娟娟秀。淺約宮妝籠翠袖。舞余楊柳乍縈風(fēng)，睡起海棠猶帶酒?！ °俱彩捓删壍资?。那日花前相見后。西窗疑是故人來，費得羅箋詩幾首。
☆霜葉飛
塞云垂地，堤煙重，燕鴻初度江表。露荷風(fēng)柳向人疏，臺榭還清悄。恨脈脈、離情怨曉。相思魂夢銀屏小。奈倦客征衣，自遍拂塵埃，玉鏡羞照。
無限靜陌幽坊，追歡尋賞，未落人后先到。少年心事轉(zhuǎn)頭空，況老來懷抱。盡綠葉紅英過了。離聲慵整當時調(diào)。問麗質(zhì)，從憔悴，消減腰圍，似郎多少。
☆蕙蘭芳
庭院雨晴，倚斜照、睡余雙鶩。正學(xué)染修蛾，官柳細勻黛綠。繡簾半卷，透笑語、瑣窗華屋。帶脆聲咽韻，遠近時聞絲竹?！ ≌е鴨我?，才拈圓扇，氣候暄燠。趁驕馬香車，同按繡坊畫曲。人生如寄，浪勤耳目。歸醉鄉(xiāng)，猶勝旅情愁獨?！ 钊?br>
四遠天垂野。向晚景，雕鞍卸。吳藍滴草，塞綿藏柳，風(fēng)物堪畫。對雨收霧霽初晴也。正陌上、煙光灑。聽黃鸝、啼紅樹，短長音□如寫。
懷抱幾多愁，年時趁、歡會幽雅。盡日足相思，奈春晝難夜。念征塵、滿堆襟袖，那堪更、獨游花陰下。一別鬢毛減，鏡中霜滿把?！ 疃∠憬Y(jié) 煙濕高花，雨藏低葉，為誰翠消紅隕。嘆水流波迅。撫艷景、尚有輕陰余潤。乳鶯啼處路，思歸意、淚眼暗忍。青青榆莢滿地，縱買閑愁難盡。
勾引。正記著年時，乍怯春寒陣陣。小閣幽窗，殘妝剩粉，黛眉曾暈。迢遞魂夢萬里，恨斷柔腸寸。知何時重見，空為相思瘦損。
☆氐州第一
朝日融怡，天氣艷冶，校英杏萼猶小。燕壘初營，蜂衙乍散，池面煙光縹渺。芳草如薰，更瀲滟、波光相照。錦繡縈回，丹青映發(fā)，未容春老。
倦客自嗟清興少。念歸計、夢魂飛繞。浪闊魚沈，云高雁阻，瞪目添愁抱。憶香閨、臨麗景，無人伴、輕顰淺笑。想像消魂，怨東風(fēng)、孤衾獨曉。
☆解蹀躞
院宇無人晴晝，靜看簾波舞。自憐春晚，漂流尚羈旅。那況淚濕征衣，恨添客鬢，終日子規(guī)聲苦。
動離緒。謾徘徊愁步。何時再相遇。舊歡如昨，匆匆楚臺雨。別后南北天涯，夢魂猶記關(guān)山，屢隨書去。
☆少年游
人如秾李，香＿翠縷，芳酒嫩于橙。寶燭烘香，珠簾閑夜，銀字理鸞笙。
歸時醉面春風(fēng)醒，花霧隔疏更。低輾雕輪，輕櫳驕馬，相伴月中行。
☆慶春宮
宿靄籠晴。層云遮日，送春望斷愁城?；h落堆花，簾櫳飛絮，更堪遠近鶯聲。歲華流轉(zhuǎn)，似行蟻、盤旋萬星。人生如寄，利鎖名韁，何用縈縈。
骎骎皓發(fā)相迎。斜照難留，朝霧多零。宜趁良辰，何妨高會，為酬月皎風(fēng)清。舞臺歌榭，遇得旅、歡期易成。莫辭杯酒，天賦吾曹，特地鐘情?！ 钭硖以?br>
良宵相對一燈青。相思寫砑綾。去時情淚滴紅冰。西風(fēng)吹涕零。
愁宛轉(zhuǎn)，意飛騰。晴窗穿紙蠅。夢知關(guān)塞不堪行。憶君猶問程。
☆醉桃源
鴛鴦濃睡碧溪沙。荷花深處家?？祜L(fēng)收電掣金蛇。涼波流素華。
吳國艷，楚宮娃。紅潮連翠霞。坐來忽忽燭光斜。城頭聞亂鴉。
☆點絳唇 綠葉陰陰，滿城風(fēng)雨催梅潤。畫樓人近。朝霧來芳信。
從解雕鞍，休數(shù)花吹陣。無多悶。燕催鶯趁。付與春歸恨。
☆夜游宮
一帶垂楊蘸水。映芳草、萋萋千里。跋馬回堤少年子。擁青蛾，向紅樓，南酒市。
拼飲鶯花底。恣歡笑、粉融香墜。不趁臨分醉中起。但依稀，寫柔情，留蜀紙?！钜褂螌m
城上昏煙四斂。畫樓外、陡聽更點。千里相思夢中見。恨年華，逐東流，隨急箭?！ 『熡皡⒉钷D(zhuǎn)。夜初過、水沈煙亂。剩枕余衾故人遠。憶閑窗，＿云鬢，低粉面。☆訴衷情
一鉤新月淡于霜。楊柳漸分行。征塵厭堆襟袂，雞唱促晨裝。
淮水闊，楚山長。暗悲傷。重陽天氣，杯酒黃花，還寄他鄉(xiāng)。
☆傷情怨 閑愁眉上翠小。盡春衫寬了。舞鑒孤鸞，嚴妝羞獨照。
王孫音信尚渺。度寒食、禁煙須到。趁賞芳菲，今年春事早。
☆紅林檎近
花幕高燒燭，獸爐深炷香。寒色上樓閣，春威遍池塘。多情天孫罷織，故與玉女穿窗。素臉淺約宮裝。風(fēng)韻勝笙簧。
游冶尋舊侶，尊酒老吾鄉(xiāng)。清歌度曲，何妨塵落雕梁。任瑤階平尺，珠簾人報，剩拼酩酊飛羽觴。 ☆紅林檎近
曉起山光慘，晚來花意寒。映月衣纖縞，因風(fēng)佩瑯玕\。三弄江梅聽徹，幾點岸柳飄殘。宛然舞曲初翻。簾影卷波瀾。
把酒同喚醒，促膝小留歡。清狂痛飲，能消多少杯盤。況人生如寄，相逢半老，歲華休作容易看。
☆滿路花
簾篩月影金，風(fēng)卷楊花雪。天邊鴻雁少，音塵絕。春光欲暮，客心歸心折。江湖波浪闊。目斷家山，料應(yīng)易過佳節(jié)。
柔情千點，杜宇枝頭血。危腸余寸許，誰能接。眠思夢憶，不似今番切。欲對何人說。攪鏡沈吟，瘦來須有差別?！罱庹Z花
長空淡碧，素魄凝輝，星斗寒相射。鳳樓鴛瓦。天風(fēng)動，冉冉珮環(huán)高下。歌清韻雅。對好景、芳樽滿把?；F濃，燈火熒煌，笑語烘蘭麝。
千斛明珠照夜。況人如圖畫，明艷容冶。繡巾香帕。歸來路，緩逐杏韉驕馬。笙歌散也。愁萬炬、絳蓮分謝。更漏殘，驚聽西樓，吹小梅初罷。
☆六么令
照人明艷，肌雪消繁燠。嬌云慢垂柔領(lǐng)，紺發(fā)濃于沐。微暈紅潮一線，拂拂桃＿熟。群芳難逐。天香國艷，試比春蘭共秋菊。
當時相見恨晚，彼此縈心目。別后空憶仙姿，路隔吹簫玉。何處欄干十二，縹緲陽臺曲。佳期重卜。都將離恨，拚與尊前細留囑?！ 畹狗?br>
盡日、任梧桐自飛，翠階慵掃。閑云散縞。秋容瑩、暮天清＿。斜陽到地，樓閣參差簾櫳悄。嫩袖舞涼腮，拂拂生林表。蕩塵襟，寫名窈。
攜手故園，勝事尋蹤，松篁幽徑窈。曲沼瞰靜綠，蔭檐影、龜魚小。信倦跡、歸來好。倩叮嚀、長安游子道。任鬢發(fā)霜侵，莫待菱花照。醉鄉(xiāng)深處老。
☆大酺
正夕陽間，秋光淡，鴛瓦參差華屋。高低簾幕迥，但風(fēng)搖環(huán)珮，細聲頻觸。瘦怯單衣，涼生兩袖，零亂庭梧窗竹。相思誰能會，是歸程客夢，路諳心熟。況時節(jié)黃昏，閑門人靜，憑欄身獨。
歡情何太速。歲華似、飛馬馳輕轂。謾自嘆、河陽青鬢，苒苒如霜，把菱花、悵然凝目。老去疏狂減，思墮策、小坊幽曲。趁游樂、繁華國?；厥谉o緒，清淚粉于紅菽。話愁更堪剪燭。
☆玉燭新（海棠）
海棠初雨后。似露粉妝成，肉紅團就。太真帳里，春眠醒、緩蹙樓前宮漏。潮生酒暈，獨自倚、闌干時候。吹鬢影、斜立東風(fēng)，余寒半侵羅袖?！ ◇P山宮殿無人，想笑問君王，艷容如否。萬花競斗。難比并、麗美巧勻豐瘦。閨房挺秀。＿顧、丹鉛低首。應(yīng)對、羯鼓聲中，清歌美奏。
☆花犯（荷花）
渚風(fēng)低，芙蓉萬朵，清妍賦情味。霧綃紅綴?？绰⒎中?，閑淡佳麗。靚姿艷冶相扶倚。高低紛慍喜。正曉色、懶窺妝面，嬌眠＿翠被。
秋光為花且徘徊，朱顏迎縞露，還應(yīng)憔悴。腰肢小，腮痕嫩、更堪飄墜。風(fēng)流事、舊宮暗鎖，誰復(fù)見、塵生香步里。謾嘆息、玉兒何許，繁華空逝水。
☆丑奴兒
凌波臺畔花如剪，幾點吳霜。煙淡云黃。東閣何人見晚妝。
江南春近書千里，誰寄清香。別墅橫塘。鼓角聲中又夕陽?！ 钏堃鳎êＬ模?br>
錦城春色移根，麗姿迥壓江南地。瓊酥拂臉，彩云滿袖，群芳羞避。雙燕來時，暮寒庭院，雨藏?zé)熼]。正□□未足，宮妝尚怯，還輕灑胭脂淚。
長是歡游花底。怕東風(fēng)、陡成怨吹。高燒銀燭，梁州催按，歌聲漸起。綠態(tài)多慵，紅情不語，動搖人意。算吳宮獨步，昭陽第一，可依稀比。
☆六丑
看流鶯度柳，似急響、金梭飛擲。護巢占泥，翩翩飛燕翼。昨夢前跡。暗數(shù)歡娛處，艷花幽草，縱冶游南國。芳心蕩漾如波澤。系馬青門，停車紫陌。年華轉(zhuǎn)頭堪惜。奈離襟別袂，容易疏隔?！ ∪碎g春寂。謾云容暮碧。遠水沈雙鯉、無信息。天涯漸老羈客。嘆良宵漏斷，獨眠愁極。吳霜皎、半侵華幘。誰復(fù)省十載，勻得暈粉，髻傾鬟側(cè)。相思意、不離潮汐。想舊家、接酒巡歌計，今難再得。 ☆虞美人
花臺響徹歌聲暖。白日林中短。春心搖蕩客魂消。搓粉揉香排比、一團嬌。
重來猶自尋芳徑。吹鬢東風(fēng)影。步金蓮處綠苔封。不見彩云雙袖、舞驚鴻。
☆虞美人
高樓遠閣花飛遍。急雨捎池面。＿＿楊柳不知門。多少亂鶯啼處、暮煙昏。
銀鉤小字題芳絮。宛轉(zhuǎn)回文語?？蓱z單枕夢行云。腸斷江南千里、未歸人。
☆蘭陵王
晚煙直。池沼波痕皺碧。年芳為、花態(tài)柳情。挼粉揉情釀春色。繁華記上國。曾識。傾城幼客，風(fēng)流是、聯(lián)句送鉤，箋綠綃紅遞書尺?！ ⌒性迫o跡。念暖響歌臺，香霧瑤席。當時誰信盟言食。知一歲離聚，幾多間阻，人生如夢寄堠驛。況分散南北。
悲惻。萬愁積。奈鸞鳳歡疏，魚雁音寂。天涯何處相思極。但目斷芳草，恨隨塞笛。那堪庭院，更聽得，夜雨滴?！畹麘倩?br>
漏泄東君消息后。短葉長條，著意遮軒牖。嫩比鵝黃初熟酒。染勻巧費春風(fēng)手。
萬縷篩金新月透。入夜柔情，還勝朝來秀。彩筆雕章知幾首?？扇藰隧崯o新舊?！ 畹麘倩?br>
一搦腰肢初見后。恰似娉婷，十五藏朱牖。春色惱人濃抵酒。風(fēng)前脈脈如招手。
黛染修眉蛾綠透。態(tài)婉儀閑，自是閨房秀?？跋耆A同轉(zhuǎn)首。女郎臺畔春依舊。
☆蝶戀花
碎玉飛花寒食后。薄影行風(fēng)，終日穿疏牖。有客思歸還把酒。閑吹倦絮輕黏手。
雪滿愁城寒欲透。飄盡殘英，翠幄成秾秀。張緒風(fēng)流今白首。少年襟度難如舊。
☆蝶戀花 翠浪藍光新雨后。整整斜斜，高下籠窗牖。萬斛深傾重碧酒。量愁知落何人手。
櫳霧梳煙晴色透。照影回風(fēng)，一段嫣然秀。白下門東空引首。藏鴉枝葉長懷舊。
☆西河（錢塘）
都會地。東南王氣須記。龍盤鳳舞到錢塘，瑞煙回起。畫圖彩筆寫西湖，波光溶漾無際。
翠欄最宜半倚。柳陰駿馬誰系。鱗差觀閣接飛翚，衙廬萬壘。倒空碧浸軟琉璃，云收天凈如水。
夕陽照晚聽近市。沸笙簫、歡動閭里。比屋樂逢堯世。好相將載酒尋歌玄對。酬答年華鶯花里?！钊繕?br>
簾卷窗明，聽杜宇乍啼，漏聲初絕。亂云收盡，天際□留殘月。奈相送、行客將歸，悵去程漸促，霽色催發(fā)。斷魂別浦，自上孤舟如葉。
悠悠音信易隔?？v怨懷恨語，到見時難說?？班邓骷本?，霜飛華發(fā)。想家山、路窮望睫?？找姓?、魂親夢切。不似嫩朵，猶能替、離緒千結(jié)。
☆菩薩蠻
黃雞曉唱玲瓏曲。人生兩鬢無重綠。官柳系行舟。相思獨倚樓。
來時花未發(fā)。去后紛如雪。春色不堪看。蕭蕭風(fēng)雨寒。
☆品令 露晞煙靜。寂寥轉(zhuǎn)、梧桐寒影。天際歷歷征鴻近。被風(fēng)吹散，聲斷無行陣。
秋思客懷多少恨。謾厭厭誰問。暈殘?zhí)m＿香消印。夢魂長定。愁伴更籌盡?！钣駱谴骸 ∪A堂銀燭堆紅淚。解說離人多少意。恨從別后恨無窮，愁到濃時惟一味。
江南渭北三千里。憔悴相思何日已。馬蹄清曉草黏天，庭院黃昏花滿地。
☆滿路花 鶯飛翠柳搖，魚躍浮萍破。班班紅杏子，交榴火。池臺晝永，繚繞花陰里。山色遙供座。枕簟清涼，北窗時喚高臥。
翻思少年，走馬銅駝左。歸來敲鐙月，留關(guān)鎖。年華老矣，事逐浮云過。今吾非故我。那日尊前，只今問有誰呵。
- 點絳唇詠御射
秋勁風(fēng)高，暗知斗力添弓面。靶分局干。月到天心滿。
白羽流星，飛上黃金碗。胡沙雁。云邊驚散。壓盡天山箭。
點絳唇 疏柳殘蟬，助人離思斜陽外。淡煙流靄。節(jié)物隨時改。
水已無情，風(fēng)更無情驟。蘭舟解。水流風(fēng)快。回首人何在。
點絳唇
密炬高燒，寶刀時翦金花碎。照人次醉。也照人無睡?！ 〈没倚?，陪盡千行淚?；\紗里。夜涼如水。猶喜長成對。
如夢令
門外綠陰千頃。兩兩黃鵬相應(yīng)。睡起不勝情，行到碧梧金并。人靜。人靜。風(fēng)動一枝花影。
好事近
茅舍竹籬邊，雀噪晚技時節(jié)。一陣暗香飄處，已難禁愁絕。
江南得地故先開，不待有飛雪。腸斷幾回山路，恨無人攀折。
醉花陰
九陌寒輕春尚早。燈火都門道。月下步蓮人，薄薄香羅，峭窄春衫小。
梅妝淺談風(fēng)蛾裊。隨路聽嬉笑。無限面皮兒，雖則不同，各是一般好。
點絳唇
云透斜陽，半樓紅影明窗戶。暮山無數(shù)。歸雁愁還去。
十里平蕪，花遠重重樹?？漳?。故人何處?？上Т簩⒛?。
點絳唇 沈醉歸來，洞房燈火閑相照。夜寒猶峭。信意和衣倒。
春夢雖多，好夢長長少。紗窗曉。鳳韓人悄?；ㄍ饪仗澍B。
小重山
簾卷東風(fēng)日射窗。小山庭院靜，接回廊。疏疏晴雨弄斜陽。憑欄久，墻外杏花香?！ r節(jié)好尋芳。多情懷酒伴，憶歡狂。歸鴻應(yīng)已度瀟湘。音書杏，前事忍思量。
小重山
陌上花繁駕亂啼。驊騮金絡(luò)腦，錦障泥。尋苦行樂憶當時。聯(lián)篇處，飛鞋綠楊堤。
春物又芳菲。情如風(fēng)外柳，只依依?？諔z佳景負歸期。愁心切，惟有夢魂知。
憶少年
年時酒伴，年時去處，年時春色。清明又近也，卻天涯為客。
念過眼、光陰難再得。想前歡、盡成陳跡。登！腦限無語，把闌干暗拍。
品令
乍寂寞。簾找靜，夜久寒生羅幕。窗兒外、有個梧桐樹，早一葉、兩葉落。
獨倚屏山欲寐，月轉(zhuǎn)驚飛烏鵲。促織兒、聲響雖不大，敢教賢、睡不著。
漁家傲
水上落紅時片片。江頭雪絮飛繚亂。渺渺碧波天漾遠。平沙暖?；L(fēng)一陣萍香滿。
晚來醉著無人喚。殘陽已在青山半。睡覺只疑花改岸。抬頭看。元來弱纜風(fēng)吹斷。
阮郎歸
檐頭風(fēng)珮響丁東。簾流燭影紅。秋千人散月溶溶。樓臺花氣中?！ 〈壕菩?，夜寒濃。繡裝誰與同。只愁夢短不相逢。覺來羅帳空。
蝶戀花
帝卷真珠深院靜。滿地槐陰，按日如云影。午枕花前情思凝。象床冰簟光相映。
過面風(fēng)情如酒醒。沈水瓶寒，帶綆來金并。滌盡領(lǐng)襟無睡興。圍干六曲還重憑。
浣溪沙
柳絮池臺淡淡風(fēng)。碧波花峋小橋通。云連麗宇倚晴空。
芳草綠楊人去住，短墻幽徑燕西東。夢條弄蕊得從容。
點絳唇水飯 霜落吳江，萬畦香稻來場圃。夜村青黍。草屋寒燈雨?！ ∮窳ｉL腰，沈水溫溫注。相留住。共抄云子。更聽歌聲度?！ ↑c絳唇 一片商云，定知來做巫山雨。歌聲才度；只向風(fēng)中住。
惱亂禁王，無限李清處。長天暮。又還飛去。目斷陽臺路。
臨江仙
青瑣窗深紅獸暖，燈前共倒金尊。數(shù)枝梅浸玉壺春。雪明渾似曉，香重欲成云。
戶外馬嘶催客起，席間歡意留人。從他微霰落紛紛。不妨吹酒面，歸去醒余醺。
鷓鴣天
淺笑輕顰不在多。遠山微黛接橫被。情吞紹難千鐘酒，心醉飛瓊一曲歌?！ ∪擞ⅲ纬詈?。更看朱袖拂云和。夜深醉墨淋浪處，書遍香紅擁項羅?！ ∏嘤癜浮 ”躺藉\樹明秋并。路轉(zhuǎn)陡、疑無地。忽有人家臨曲水。竹籬茅舍，酒旗沙岸，一族成村市。
凄涼只恐鄉(xiāng)心起。風(fēng)樓遠、回頭謾凝梯。何處今宵孤館里。一聲征雁，半窗殘月，總是離人淚。
鷓鴣天
輦路薰風(fēng)起綠槐。都人凝望滿天街。云韶沓沓鳴鞘肅，藝蓋亭亭障扇開。
微雨過，絕纖埃。內(nèi)家車子走輕雷。千門不敢垂簾看，總上銀鉤等駕來。
玉蝴蝶
人生一世。思量爭甚底?；ㄩ_十日，已隨塵共水。且看欲盡花枝，末民傷多酒盞，何須細推物理。
幸容易。有人爭奈，只知名與利。朝朝日日，忙忙劫劫地。待得一響閑時，又卻三春過了，何如對花沈醉。
驀山溪
草尊風(fēng)暖，樓閣籠輕霧。墻短出花梢，映誰家、綠楊朱戶。尋芳拾翠，符陌自青春，江南遠，踏青時，誰念方羈旅?！ ∥粲稳鐗?，空憶磺塘路。羅袖舞臺風(fēng)，想桃花、依然舊樹。一懷離恨，滿眼欲歸心，山連水，水連云，悵望人何處。
相思會
人無百年人，剛作千年調(diào)。待把門關(guān)鐵鑄，鬼見失笑。多愁早老。惹盡閑煩惱。我醒也，枉勞心，謾計較。
粗衣淡飯，贏取暖和炮。住個宅兒，只要不大不小。常教潔凈，不種閑花草。據(jù)見定、樂平生，便是神仙了?！ ∏嘤癜?br>
田園有計歸須早。在家縱貧亦好。南來北去何回了。光陰送盡，可憐青鬢，暗逐流年老。
寂寥孤館殘燈照。鄉(xiāng)思驚時夢初覺。落月蒼蒼關(guān)河曉。一聲雞唱，馬嘶人起，又上長安道?！ ∏嚅T飲
山靜煙沈，岸空潮落。晴天萬里，飛鴻。南渡。冉冉黃花，翠翹金鋼，還是倚風(fēng)凝露。歲歲青門飲，盡龍山、高陽傳侶。舊賞成空，回首舊游，人在何處。
此際誰憐萍泛，空自感光陰，暗傷羈旅。醉里悲歌，夜深驚夢，無奈覺來情緒。孤館昏還曉，厭時聞、南樓鐘鼓。淚眼臨風(fēng)，腸斷望中歸路?！ ∷堃髂档?br>
曉天谷雨晴時，翠羅護日輕煙里。酴配徑暖，柳花風(fēng)談，千葩濃麗。三月春光，上林池館，西都花市?？摧p盈隱約，何須解語，凝情處、無窮意?！ 〗鸬铙藁\歲貢，最姚黃、一枝嬌貴。東風(fēng)既與花王，芍藥須為近傳。歌舞筵澡，滿裝歸帽，斜答云警。有高情未已，齊燒絳蠟，向闌邊醉。
聲聲慢
重檐飛峻，麗采橫空，繁華壯觀都城
- ○都南濠先生序
詩話無慮數(shù)十家，若鞠坡艇齋冷齋諸公，皆其杰然者。而國朝元老《麓堂集》尤為精純，會眾說而折其中，詩道畢矣。偶得都公是集，俯而讀，仰而思，知其學(xué)問該博，而用意精勤，鉤深致遠，而雅有樞要，誠足以備一家之體，而與諸公并馳焉。如讀太宗之詩，而知貞觀之治；誦清碧之集，而慨宋室之亡。王孟端感久客之娶婦，曹子建助老瞞之奸雄，是又即其人知其世，而良有深意。公之詩話，大率類此，非瑣瑣章句之末耳。公在吳下以學(xué)行稱，官兵曹以政事著，余企慕素矣。今觀是集，信知其體具用行，而發(fā)言之有本也。遂捐俸繡梓，用廣厥傳，俾四方之士，因公之言，求公之心，可以推類而至於道，其於風(fēng)教未必?zé)o補。
正德癸酉秋七月望日，封邱黃桓書於和州之公寓 ○南濠居士詩話序
詩話必具史筆，宋人之過論也。玄辭冷語，用以博見聞資談笑而已，奚史哉？所貴是書正在識見耳。若拾錄闕遺，商訂古義，不為無裨正史，而雅非作者之意矣。余十六七時喜為詩，余友都君元敬實授之法。於時君有心戒，不事哦諷，而談評不廢。余每一篇成，輒就君是正，而君未嘗不為余盡也。君於詩別具一識，世之談?wù)?，或元人為宗，而君雅意於宋；謂必音韻清勝，而君惟性情之真。倚馬萬言，莫不韙嘆；而碧山雙淚，獨有取焉。凡其所采，率與他為詩者異，而自信特堅，故久而人亦信之。觀其所著《南濠詩話》，玄辭冷語，居然合作，而向之三言具在，是知君所為教余者，皆的然有見，而非漫言酬對也。是故拈而出之，他日當有作法於是者，非徒取其有裨史氏也。
壬辰三月，衡山文璧敘 陳後山曰：“陶淵明之詩，切於事情，但不文耳?！贝搜苑且?。
如《歸園田居》云：“曖曖遠人村，依依墟里煙。狗吠深巷中，雞鳴桑樹顛?！睎|坡謂“如大匠運斤，無斧鑿痕”。如《飲酒》其一云：“衰榮無定在，彼此更共之?！鄙焦戎^“類西漢文字”。如《飲酒》其五云：“結(jié)廬在人境，而無車馬喧。問君何能爾？心遠地自偏?！蓖跚G公謂“詩人以來，無此四句”。又如《桃花源記》云：“不知有漢，無論魏晉?！碧谱游髦^“造語簡妙”。復(fù)曰：“晉人工造語，而淵明其尤也?！贬嵘椒菬o識者，其論陶詩，特見之偶偏，故異於蘇黃諸公耳。
東坡嘗過一僧院，見題壁云：“夜涼疑有雨，院靜似無僧?！逼律鯋壑恢獮楹稳俗饕?。劉孟熙《霏雪錄》，謂二句似唐人語。予近閱《潘閬集》見之，始知為閬《夏日宿西禪院作》。詩云：“此地絕炎蒸，深疑到不能。夜涼如有雨，院靜若無僧。枕潤連云石，窗明照佛燈。浮生多賤骨，時日恐難勝?！蓖ㄆ悦?。但坡以“如”為疑，若為“似”，與此不同。
元微之《題劉阮山》詩云：“芙蓉脂肉綠云鬟，罨畫樓臺青黛山。
千樹桃花萬年藥，不知何事憶人意?！贬嵩z山云：“死恨天臺老劉阮，人間何戀卻歸來？”正祖此意。予頃見楊廉夫詩跡，亦有是作云： “兩婿原非薄幸郎，仙姬已識姓名香。問渠何事歸來早，白首糟糠不下堂?！陛^之二元，情致不及，而忠厚過之。
《七哀》詩始於曹子建，其後王仲定量張孟陽皆相繼為之。人多不解“七哀”之議，或謂：病而哀，義而哀，感而哀，悲而哀，耳目聞見而哀，口嘆而哀，鼻酸而哀。所哀雖一事，而七者具也。
張伯雨外史晚居茅山，罕接賓客。一日，有野僧來謁，童子拒之。
僧云：“語而主，吾詩僧也，胡為拒我？”不得已乃為入報。伯雨書老杜“花徑不曾緣客掃”之句，使持以示僧。僧略不運思，足成詩云：
“久聞方外有神仙，只信華陽古洞天?；◤讲辉壙蛼?，石床今許借僧眠。穿云去汲燒丹井，帶雨來耕種玉田。一自茅君成道後，幾人騎鶴下蒼煙?！蹦┒渖孀I刺。伯雨得詩大驚，延入置之上坐，留連數(shù)日。
昔人詞調(diào)，其命名多取古詩中語。如《蝶戀花》取梁簡文詩“翻階蛺蝶戀花情”；《滿庭芳》取柳柳州詩“滿庭芳草積”；《玉樓春》取白樂天詩“玉樓宴罷醉和春”；《丁香結(jié)》取古詩“丁香結(jié)恨新”；《霜葉飛》取老杜詩“清霜洞庭葉，故欲別時飛”；《清都宴》取沈隱侯詩“朝上閶闔宮，夜宴清都關(guān)”。其間亦有不盡然者，如《風(fēng)流子》出《文選》。劉良《文選注》曰：“風(fēng)流，言其風(fēng)美之聲流於天下。子者，男子之通稱也?！薄独笾ο恪贰督庹Z花》，一出《唐書》，一出《開元天寶遺事》?！短茣贰抖Y樂志》載：“明皇幸蜀，貴妃生日，命小部張樂春天新曲而未有名。會南方進荔枝，遂命其名曰‘荔枝香’?！薄哆z事》云：“帝與妃子共賞太液池千葉蓮，指妃子謂左右曰：‘何如此解語花也？’”《解連環(huán)》出《莊子》，《莊子》曰：“南方無窮而有《塞垣春》，“塞垣”二字出《後漢書》《鮮卑傳》；《玉燭新》，“玉燭”二字出《爾雅》。即此觀之，其馀可類推矣。
李商隱《錦瑟》詩，人莫曉其義，劉貣父謂是令孤楚家青衣名也。
近閱許彥周《詩話》云：“錦瑟之為器，其柱如其弦數(shù)，其聲有適怨清和。又云感怨清和。昔令狐楚侍人，能彈此四曲，詩中兩聯(lián)，狀此四曲也?！蹦酥\瑟非青衣之名，貣父失之於不考耳。
無錫浦源字長源，讀書工詩，洪武中為晉王府引禮舍人。聞閩人林子羽老於詩學(xué)，欲往訪之而無由。一日以收買書籍至閩，時子羽方與其鄉(xiāng)人鄭定量五元輩結(jié)社作詩，自以天下為無人。長源謁之，子羽欲聞其所作，以觀何如。長源乃誦《送人之荊門》詩，中有“云邊路繞巴山色，樹里河流漢水聲”之句，子羽甚加嘆賞，遂許入社，與之唱酬?！ ∥羧酥^“詩盛于唐，壞于宋”，近亦有謂元詩過宋詩者，陋哉見也。劉後村云：“宋詩豈惟不愧于唐，蓋過之矣?！庇栌^歐梅蘇黃二陳至石湖放翁諸公，其詩視唐未可便謂之過，然真無愧色者也。元詩稱大家，必曰虞楊范揭。以四子而視宋，特太山之卷石耳。方正學(xué)詩云：“前宋文章配兩周，盛時詩律亦無儔。今人未識昆侖派，卻笑黃河是濁流?！庇衷疲骸疤鞖v諸公制作新，力排舊習(xí)祖唐人。粗豪未脫風(fēng)沙氣，難底熙豐作後塵?！狈蔷哒ㄑ壅?，烏能道此。
東坡詩云：“無事此靜坐，一日如兩日。若活七十年，便是百四十?！碧谱游髟娫疲骸吧届o似太古，日長如小年?！逼乱砸蝗债攦扇?，子西直以日當年。又不若謝康樂云“以晤言消之，一日當千載”耳。
嚴滄浪謂論詩如論禪：“禪道惟在妙悟，詩道亦在妙悟。學(xué)者須從最上乘，具正法眼，悟第有義?！贝俗顬榈恼?。趙章泉嘗有詩云：
“學(xué)詩渾似學(xué)參禪，識取初年與暮年。巧匠曷能雕朽木，燎原寧復(fù)死灰然?！逼涠骸皩W(xué)詩渾似學(xué)參禪，要保心傳與耳傳。秋菊春蘭寧易地，清風(fēng)明月本同天?！逼淙骸皩W(xué)詩渾似學(xué)參禪，束縛寧論句與聯(lián)?！ ∷暮＞胖莺螝v歷，千秋萬歲永傳傳?！眳撬嫉涝娫疲骸皩W(xué)詩渾似學(xué)參禪，竹榻蒲團不計年。直待自家都肯得，等閑拈出便超然?！薄皩W(xué)詩渾似學(xué)參禪，頭上安頭不足傳。跳出少陵窠臼外，丈夫志氣本沖天?！薄皩W(xué)詩渾似學(xué)參禪，自古圓成有幾聯(lián)？春草池塘一句子，驚天動地至今傳?！饼徥ト卧娫疲骸皩W(xué)詩渾似學(xué)參禪，悟了方知歲是年。點鐵成金學(xué)是妄，高山流水自依然?！薄皩W(xué)詩渾似學(xué)參禪，語可安排意莫傳。
會意即超聲律界，不須鏈石補青天?！薄皩W(xué)詩渾似學(xué)參禪，幾許搜腸覓句聯(lián)。欲識少陵奇絕處，初無言句與人傳?！庇枰鄧L效顰云：“學(xué)詩渾似學(xué)參禪，不悟真乘枉百年。切莫哎心并剔肺，須知妙語出天然?！薄皩W(xué)詩渾似學(xué)參禪，筆下隨人世豈傳？好句眼前吟不盡，癡人猶自管窺天?！薄皩W(xué)詩渾似學(xué)參禪，語要驚人不在聯(lián)。但寫真情并實境，任他埋沒與流傳?！?br>
海寧胡教授虛白，洪武間歸自江西，泊舟番君之望湖亭，見亭上石刻東坡詩一絕云：“黑云堆墨未遮山，白雨跳珠亂入船。卷地風(fēng)來忽吹散，望湖亭下水連天?！碧摪踪s其韻曰：“鷗外清波雁外山，望湖亭下系歸船。夜深起坐占風(fēng)信，人在珠宮月在天。”書之於壁。忽有老者來誦其詩曰：“子非斗南老人邪？”乃為長揖，舉首不知所往。
虛白因自號半南老人。
《楚辭》云：“思公子兮未敢言?！蔽┢洳谎?，所以為思之至。
劉公幹云：“思子沈心曲，長嘆不能言?！北尽冻o》也。楊憲使孟載與高侍郎季迪、張?zhí)韮x、徐方伯幼文友善，四公皆吳產(chǎn)，皆妙於詩，世稱高楊張徐。孟載詩律尤精，如云“花無桃李非春色，人有笙歌是太平”，“一官不博三竿日，萬事無過兩鬢星”，予愛其閑曠。
及云“亂世身如危處立，異鄉(xiāng)人似夢中來”，“千金已廢床頭劍，一字無存架上書”，則又嘆其困窮。如云“紅雨落花來袞袞，綠波芳草去迢迢”，“六朝舊恨殘陽里，南浦新愁細雨中”，予愛其含蓄，及云“柳色嫩於鵝破殼，蘚痕斑似鹿辭胎”，“小雨送花青見萼，輕雷催筍碧抽尖”，則又驚其新巧。至“翠袖錦箏邀上客，畫船銀燭照歸人”，“高樓錦瑟花連屋，深巷珠簾柳映橋”，則又見其情致之綺麗矣?！靶跏那嗵b，武帝金盤玉露多”，“八陣云開屯虎豹，三江潮落見無暇鼉”，則又見其氣象之突兀矣。他如“半醉半醒花冉冉，閑愁閑雨沈沈”，“恨不發(fā)如春草綠，笑曾花似面顏紅”，“萬里歸心鷗送客，片時殘夢鳥驚人”，則又優(yōu)柔痛快，而無牽合排比，其亦詩人之豪者哉！
潘逍遙寓居錢塘。嘗一至陜觀華山，留題云：“高愛三峰插太虛，昂頭吟望倒騎驢。傍人大笑從他笑，終擬全家向上居?！睍r魏野仲先居陜，有《贈逍遙》詩云：“從此華山圖籍上，更添潘閬倒騎驢?！倍咧驴上胍??！ 《欧ā额}烏江項羽廟》詩云：“勝敗兵家不可期，包羞忍恥是男兒。江東子弟多豪俊，卷土重來未可知?！贬嵬跚G公詩云：“百戰(zhàn)疲勞壯士哀，中原一敗勢難回。江東子弟今雖在，肯為君王卷土來?！鼻G公反樊川之意，似為正論，然終不若樊川之死中求活。謝疊山謂柳子厚書箕子廟碑陰，意亦類此?！ ∥徉l(xiāng)沈處士貞吉，讀書能詩，暮年好道，奉純陽呂仙翁甚虔，每有事輒負箕召之。一日得詩二絕云：“鶴背發(fā)長歌，清聲振林越。萬里洞庭秋，湖波弄明月?！薄捌乱焉n蒼，詩成天欲曙。獨鶴忽不見，閑云自來去?！碧幨矿@喜下拜，以為真神仙來也。後徐武功見之，亦曰：“此詩非純陽不能作也。”
李太白杜子美微時為布衣交，并稱於天下後世。今考之《杜集》，其懷贈太白者多至四十馀篇，而太白詩之及杜者，不過沙邱城之寄，魯郡東石門之送，及飯顆之嘲一絕而已。蓋太白以帝室之胄，負天仙之才，日試萬言，倚馬可待，而杜老不免刻苦作詩，宜其為太白所誚。
洪容齋胡苕溪以飯顆詩不見《太白集》中，疑為後人偽作。予謂古人嘲戲之語，集中往往不載，不特太白為然。然後之人作詩，乃多學(xué)杜而鮮師太白，豈非以太白才高難及，而愛君憂民，可施之廊廟者，固在於飯顆之人耶？
王孟端舍人作詩清麗。嘗有人作客京師，乃別娶婦，孟端作詩寄之云：“新花枝勝舊花枝，從此無心念別離。可信秦淮今夜月，有人相對數(shù)歸期。”其人得詩感泣，不日遂歸?！ 稐盍蚣酚小堵贩耆拧吩~云：“上叟前致詞，大道抱天全。
中叟前致詞，寒暑每節(jié)宣。下叟前致詞，百歲半單眠。”嘗見陳後山詩中一詞，亦此意。此蓋出於應(yīng)瑒，瑒詩曰：“昔有行道人，陌上見三叟。年各百馀歲，相與鋤禾莠。往前問三叟，何以得此壽？上叟前致詞，室內(nèi)姬粗丑。二叟前致詞，量腹節(jié)所受。下叟前致詞，暮臥不覆首。要哉三叟言，所以能長久?！薄 h《柏梁臺詩》，武帝與群臣各詠其職為句，同出一韻，句僅二十有六，而韻之重復(fù)者十有四。如武帝云：“日月星辰和四時。”衛(wèi)尉則云：“周衛(wèi)交戟禁不時。”梁孝王云：“驂駕駟馬從梁來。”太仆則云：“脩飾輿馬待駕來?！痹谒抉R云：“郡國士馬羽林材。”詹事則云：“椒房率更領(lǐng)其材。”丞相云：“總領(lǐng)天下誠難治。”執(zhí)金吾則云：“徼道宮下隨討治?！本┱滓鼊t云：“外家公主不可治?！贝髮④娫疲骸昂蛽崴囊牟灰自??！睎|方朔則云：“迫窘詰屈幾窮哉？”御史大夫云：“刀筆之吏臣執(zhí)之。”大鴻臚則云：“郡國吏功差次之。”少府則云：“乘輿御物主治之。”其間不重復(fù)者惟十二句，然通篇質(zhì)直雄健，真可為七言詩祖。後齊梁詩人多效其體，而氣骨遠不能及。方朔乃云：“迫窘詰屈，直戲語耳。”
外高祖硃先生文奎嘗學(xué)詩楊廉夫，洪武初為郡學(xué)訓(xùn)導(dǎo)。其《元夕》詩云：“兔魄搖銀海，鰲山接紫微。游人踏清影，疊鼓催馀輝。蘭灺驚鐘墮，珠星拂曙稀。良宵苦不永，況復(fù)隔年違。”置之古人集中，未易辨也。
世人作詩以敏捷為奇，以連篇累冊為富，非知詩者也。老杜云：
“語不驚人死不休?！鄙w詩須苦吟，則語方妙，不特杜為然也。賈閬仙云：“兩句三年得，一吟雙淚流?！泵蠔|野云：“夜吟曉不休，苦吟鬼神愁。”盧延遜云：“險覓天應(yīng)悶，狂搜海亦枯?！倍跑鼹Q云：“生應(yīng)無輟日，死是不吟時。”予由是知詩之不工，以不用心之故，蓋未有苦吟而無好詩者。唐山人題詩瓢云：“作者方知吾苦心?！币啻艘庖病?br>
紫薇花，俗謂之怕癢樹，爪其幹則枝葉俱動。宋梅都官詩云： “薄膚癢不勝輕爪?！庇衷疲骸氨”∧勰w搔鳥爪?！苯匝云洳荒桶W也。
草木無知之物，此花乃獨不然，何耶？
長洲陳湖磧沙寺，元初有僧魁天幻者居之。魁與高安僧圓至友善，至嘗注周伯[A10？]所選《唐三體詩》，魁割其資，刻置寺中，方萬里特為作序，由是《三體詩》盛傳人間。今吳人稱“磧沙唐詩”是也。
魁讀儒家書，尤工於詩，平生厓立絕俗，誓不出世，住山。至有詩贈之云：“拈筆詩成首首新，興來豪叫欲攀云。難醫(yī)最是狂吟病，我恰才痊又到君?！?br>
陳希夷《贈張乖厓》詩云：“自吳入蜀是尋常，歌舞筵中救火忙。
乞得金陵養(yǎng)閑地，也須多謝鬢邊瘡。”予初不省“救火忙”之說，近閱《乖厓遺事》云：“公嘗謁希夷，問欲隱居，希夷曰：‘子方有官職，未可議此。值今之勢，如失火之家，待公救火，不可不赴?！毕Ｒ纳葡嗳酥g(shù)，固已逆知乖厓之不能隱矣。
松江袁御史景文，未仕時，嘗與友人謁楊廉夫，幾上見有《詠白燕》詩云：“珠簾十二中間卷，玉翦一雙高下飛?！本拔乃啬茉娬撸蛑^之曰：“先生此詩，殆未盡體物之妙也?！绷虿灰詾槿弧＞拔臍w作詩，翌日呈廉夫云：“故國飄零事已非，舊時王謝見應(yīng)稀。月明漢水初無影，雪滿梁園尚未歸。柳絮池塘香入夢，梨花庭院冷侵衣。趙家姊妹多相妒，莫向昭陽殿里飛?！绷虻迷妵@賞，連書數(shù)紙，盡散坐客。一時呼為袁白燕云。
木玄虛《海賦》云：“云錦散文於沙涔?！庇璩醪唤猓嵊螙|海之上，見波紋印沙，堅如刻畫，毫發(fā)不失，而螺貝珍異之物紛錯其間，粲然五色，水波不興，日光射之，真所謂“云錦散文”。愛玩久之，乃知玄虛此語之不虛也。
元杜清碧本集亡宋節(jié)士之詩，為《谷音》二卷，惜世罕傳。予近得其本，如程自脩《痛哭》云：“匆匆古今成傳舍，人生有情淚如把。
乾坤誤落腐儒手，但遺空言當汗馬?！薄稓q暮》云：“鄉(xiāng)里小兒紇那歌，前輩先生八風(fēng)舞。欲拘東流舞萬牛，抱膝長吟聽更雨?！比浆L《蓬萊閣》云：“魯連惟有死，王粲不勝哀?！痹渡宵h》云：“嗚呼皇天肯悔禍，豈有盜賊稱天王？”《夜坐》云：“忽憶梅花不成語，夢中風(fēng)雪在江南?！睅焽莱p尚書《席上》云：“主憂臣辱坐感激，忍對花鳥調(diào)歡娛?！睆堢豆倭吩疲骸把U裊亭亭忒無賴，又將春色誤江南?！蓖粞摹恫墒氉谩吩疲骸疤旆馗灿薪裣Γ剖煸姕?zé)o可人?！倍￠_《可惜》云：“父老俱嗚咽，天王本圣明?！濒~潛《送鄭秘書》云：“童子歌鴝鵒，幽人拜杜鵑?！笨旅t《魯港》云：
“可惜使船如使馬，不聞聲鼓但聲金?！苯员瘧嵓ち?，讀之可為流涕。
曹子建《雜詩》云：“閑居非吾志，甘心赴國憂。”又云：“國讎諒不塞，甘心思喪元?！崩喜m而有是兒，寧不助其奸雄？ 示坡云：“詩須有為而作?！鄙焦仍疲骸霸娢奈┎辉炜諒娮鳎扯?，便自工耳?！庇柚^今人之詩，惟務(wù)應(yīng)酬，真無為而強作者，無怪其語之不工。元遺山詩云：“從橫正有凌云筆，俯仰隨人亦可憐?！敝瞬≌咭病！ 鼜埶剂┝髟情T。時張士誠欲結(jié)內(nèi)游客，大開賓賢之館，聞思廉名，禮致為樞密院都事，思廉遂委身事焉。未幾，張敗，思廉變姓名走杭州，寄食於報國寺，旦暮手一編，人不得窺。後思廉死，寺中人取視之，乃其平生所作詩也。孫司業(yè)大雅嘗為思廉著傳。
唐太宗詩，其《經(jīng)戰(zhàn)地》云：“心隨朗日高，志與秋霜潔。移鋒驚電起，轉(zhuǎn)戰(zhàn)長河決。營研討會落星沈，陣卷橫云裂。一揮氛沴靜，再舉鯨鯢滅。”其《重幸武功》云：“垂衣天下治，端拱車書同。白水巡前跡，丹陵幸舊宮。列筵歡故老，高宴聚新豐。駐蹕撫田畯，回輿訪牧童?！逼洹秷?zhí)契靜三邊》云：“無為宇宙清，有美璇璣正。皎珮星連景，飄衣云結(jié)慶。戢戈榮七德，昇文輝九功。煙波澄舊碧，烽煙息前紅。霜野韜蓮劍，關(guān)城罷月弓?！逼洹兜劬┢吩疲骸叭说缾焊呶＃撔慕溆?。奉天竭誠敬，臨民思惠養(yǎng)。納善察
忠諫，明科慎刑賞。六五誠難繼，四三非易仰。廣待淳化敷，方嗣云亭響。”皆雄偉不群，規(guī)模宏遠，真可謂帝王之作，非儒生騷人之所能及?！兜劬芬黄纫姴蛔詽M足，其成貞觀之治，有以哉。
國初詩僧稱宗泐來復(fù)。同時有德祥者，亦工於詩，其《送僧東游》云：“與云秋別寺，同月夜行船。”《詠蟬》云：“玉貂名并出，黃雀患相連?！便顝?fù)不能道也。又《卜筑》云：“草生橋斷處，花落燕來初?！币嗉丫洹?br>
古人詩有唱和者，蓋彼唱而我和之。初不拘體制兼襲其韻也。後乃有用人韻以答之者，觀老杜嚴武詩可見，然亦不一一次其韻也。至元白皮陸諸公，始尚次韻，爭奇斗險，多至數(shù)百言，往來至數(shù)十首。
而其流弊至於今極矣，非沛然有馀之才，鮮不為其窘束。所謂性情者，果可得而見邪？
柯博士九思在奎章日，得出入內(nèi)廷，後失寵，退居吳下。虞文靖公作《風(fēng)入松》詞贈之，中亦微露此意。予聞柯嘗畫黃鸝、白頭，題詩二絕?！栋最^》云：“春濃不放小禽棲，白發(fā)沖冠向曉啼。簾幕半開人未起，樓臺風(fēng)暖日猶低。”《黃鸝》云：“春風(fēng)嬌軟綠陰肥，上苑鶯花紫翠圍。卻向後宮深院里，一枝閑自理金衣?！苯闻d周丈伯器嘗題二圖，為予誦之。詩云：“奎章閣下老詞臣，吟遍鶯花上苑春?！ 』厥捉鹨麻e自理，綠陰多處少風(fēng)塵?！薄爸刂睾熌蛔o輕寒，聽徹春禽午夜闌。無限江南歸興里，不將華發(fā)漫沖冠?！鄙w用其語，而反其意也。
吳僧明月舟善為詩，與予交。嘗得其《臨終》一首，警句曰：
“草煙蝴蝶夢，花月杜鵑吟?！庇钀壅b之。
劉靜修書事詩云：“臥榻而今又屬誰？江南回首見旌旗。路人遙指降王道，好似周家七歲兒?！敝芄敗峨s識》載《北客》詩云：
“憶昔陳橋兵變時，欺他寡婦與孤兒。誰知二百馀年後，寡婦孤兒又被欺?！倍娊詾樗翁孀鳎舫鲆粰C軸，而辭意嚴正，道人所不能道，真可謂詩之斧鉞矣。
解學(xué)士縉自幼能言，即穎敏絕人?？な亓钪疗浼遥虮е孟ド?，應(yīng)聲成文，皆錯愕驚嘆。嘗聞學(xué)士六歲時，其族祖戲之曰：“小兒何所愛？”即應(yīng)聲作詩四絕，其一云：“小兒何所愛？愛者芝蘭室。更欲附飛龍，上天看紅日?！逼涠疲骸叭说廊赵谔欤业廊赵谛摹２皇‰u鳴時，泠然鐘磐音。”其三云：“圣人有《六經(jīng)》，天地有日月。
日月萬古明，《六經(jīng)》終不滅?！逼渌脑疲骸靶汉嗡鶒郏恳箟艄P生花。花根在何處？丹府是吾家?！彼諏W(xué)士嘗書其後云：“予未能言時，頗知人教指。夢五色筆，筆有花如菡萏者，當五六歲來，遂盛有作。然未甚能書，往往忘不復(fù)記。此詩頗傳誦，不欲棄置，因識之?！?br>
魏仲先詩十卷，名《鉅鹿東觀集》，予嘗閱之，今記其數(shù)聯(lián)。
《閑居書事》云：“成家書滿屋，添口鶴生孫?！薄逗臀遽橐娂摹吩疲?br>
“身猶為外物，詩亦是虛名?！薄对亼选吩疲骸苞Q病生閑惱，僧來廢靜眠?！庇钟小对伵璩仄肌吩疲骸澳由幉懶。獾闷恢鸨娏?。”真隱者之言也。
顧玉山仲瑛嘗自題小像云：“儒衣僧帽道人鞋，天下青山骨可埋。
若說向時豪俠處，五陵鞍馬洛陽街?！比讼藤p其達。予謂仲瑛此詩，不無所襲。傅大士詩云：“道冠儒履釋袈裟，三教原來總一家?！睎|坡獄《中寄弟子由》云：“是處青山可埋骨，他時夜雨獨傷神。”後陸放翁云：“青山是處可埋骨?！鄙w亦用坡語矣。 江湖間呼舟子為家長，或疑其卑賤，不宜稱之若是。近閱老杜詩云：“長年三老歌聲里?！薄豆沤裨娫挕分^蜀中以稿手為三長老，老杜之語，蓋本於此。又戴氏《鼠璞》謂海濱之人，呼篙師為長年，則家長之稱，有自來矣。
陰常侍何水部以詩并稱，時謂之陰何。宋黃伯思長睿跋何詩，盡錄其佳句。予觀陰詩，佳句尤多。如《泛青草湖》云：“行舟逗遠樹，度鳥息危檣?！薄锻聿次逯蕖吩疲骸八S云度黑，山帶日歸紅?！薄稄V陵岸送北使》云：“海上春云雜，天際晚帆孤。”《巴陵空寺》云：“香盡奩猶復(fù)，幅陳畫漸微?！薄堆├锩坊ā吩疲骸皬娘L(fēng)還共落，照日不俱消?！薄锻沓鲂峦ぁ吩疲骸斑h戍惟聞鼓，寒山但見松?！苯燥L(fēng)格流麗，不減於何，惜未有拈出之者?！ ≡拔某跎踟?，嘗館授一富家，景文性疏放，師道頗不立，未幾辭歸。其家別延陳文東璧。文東懲景文故，待弟子甚嚴。一日，景文來訪，文東適出，因大書其案云：“去年先生磨恃己，今年先生罔談彼。若無幾個始制文，如何教得猶子比?！蔽臇|善書，故云然。亦可謂善謔也已?！ №n文公詩曰：“我生之初，月宿南斗。”東坡謂公身坐磨蝎宮，而己命亦居是宮。蓋磨蝎即星紀之次，而半宿所纏也。星家言身命舍是者，多以文顯。以二公觀之，名雖重於當世，而遭逢排謗，幾不自容，蓋誠有相類者。吾鄉(xiāng)高太史季迪為一代詩宗，命亦舍磨蝎，又與坡翁同生丙子，洪武初，以作文竟坐腰斬，受禍之慘，又二公之所無者。吁！亦異矣。
張士誠據(jù)有吳中，東南名士多往依之。不可致者，惟楊廉夫一人，士誠無以為計。一日，聞其來吳，使人要於路，廉夫不得已，乃一至賓賢館中。時元主方以龍衣御酒賜士誠，士誠聞廉夫至，甚說，即命飲以御酒。酒未半，廉夫作詩云：“江南歲歲烽煙起，海上年年御酒來。如此烽煙如此酒，老夫懷抱幾時開？”士誠得詩，知廉夫不可屈，不強留也。
三高祠在吳江長橋南，中祀越上將軍范蠡、晉大司馬東曹掾張翰、唐贈右補闕陸龜蒙。國朝著于祀典，《齊東野語》載宋人詩云：“可笑吳癡忘越憾，卻夸范蠡作三高?！庇衷疲骸扒昙覈鵁o窮恨，只合江邊祀子胥?！鄙w深非之。近讀僧善信《三高祠》詩，《范蠡》云：“越國謀臣吳國讎，如何廟食此江頭？扁舟載得蛾眉後，卻作三江汗漫游。”其見亦同。毘陵謝應(yīng)芳嘗上書行省，欲去蠡像，會世變，弗果。洪武間，吳江人陶振子昌，亦著論辯之。
元錢思復(fù)惟善嘗赴江浙省鄉(xiāng)試，時出《浙江潮賦》，三千人中皆不知錢塘江為曲江，思復(fù)獨用之。蓋出枚乘《七發(fā)》。考官得其卷，大喜，置於前列。思復(fù)歸，乃構(gòu)曲江草堂，暮年自稱曰曲江老人。
揚子云曰：“言心聲也，字心畫也。”蓋謂觀言與書，可以知人之邪正也。然世之偏人曲士，其言其字，未必皆偏曲。則言與書，又似不足以觀人者。元遺山詩云：“心畫心聲總失真，文章寧復(fù)見為人。
高情千古《閑居賦》，爭信安仁拜路塵。”有識者之論，固如此。
吳興唐廣惟勤為人雅有風(fēng)致，尤善詞翰。嘗手錄周公謹《癸辛雜識》，見其中載方萬里穢行之事，意頗弗平。是夜夢方來曰：“吾舊與周生有隙，故謗我至此。君能文者，幸為我暴之?！泵魅眨鲇腥怂头健?br>
奎律髓》來者，惟勤笑曰：“得非方先生惠我耶？”惟勤鄉(xiāng)人有張子靜者，工於詩少嘗學(xué)東坡，出語酷似之。嘗夜夢坡公授以詩法。
明日，人有以坡詩一部寄子靜，子靜因自號夢坡居士。
宋王烈婦青楓嶺事，昭灼在人耳目，士大夫過而題詩者甚眾。楊廉夫詩云：“介馬馱馱百里程，青楓一夜血詩成。祇應(yīng)劉阮桃花水，不似巴陵漢水清?！贬崃虻脡艋谥烁髟?，有“寧從湘瑟聲中死，不向胡笳折里生”之句，則與前詩迥不侔矣。又聞昔有人作詩以非烈婦者，詩曰：“齧指題詩似可哀，斑斑剝剝上青苔。當時若有詩中意，肯逐將軍馬上來?！闭Z意與廉夫初見正同，後其人竟以無嗣，予謂詩貴忠厚，王婦之事，烈烈如此，可謂難矣。而二詩皆有貶辭，所謂“于無過中求有過”，豈忠厚之道哉？
長洲劉先生溥，八歲時，賦《溝水》詩云：“門前一溝水，日夜向東流。借問歸何處？滄溟是住頭?！贬嵯壬孰m不甚顯，然卒以詩名。家君少學(xué)詩先生，先生嘗語之云。
元盛時，揚州有趙氏者，富而好客。其家有明月樓，人作春題，多未當其意者。一日，趙子昂過揚，主人知之，迎致樓上，盛筵相款，所用皆銀器。酒半，出紙筆求作春題。子昂援筆書云：“春風(fēng)閬苑三千客，明月?lián)P州第一樓。”主人得之喜甚，盡徹酒器以贈子昂。貫云石亦有詞詠樓，調(diào)寄《水龍吟》云：“晚來碧海風(fēng)沈，滿樓明月留人信。璚花香外，玉笙初響，修眉如妒。十二闌干，等閑隔斷，人間風(fēng)雨。望畫橋檐影，紫芝塵暖，又喚起，登臨趣?；厥孜魃侥掀帧栐莆?，為誰掀舞？關(guān)河如此，不須騎鶴，盡堪來去。月落潮平，小衾夢轉(zhuǎn)，已非吾土。且從容對酒，龍香涴繭，寫平山賦。”
劉長卿《馀干旅舍》云：“搖落暮天回，丹楓霜葉稀。孤城向水閉，獨鳥背人飛。渡口月初上，鄰家漁未歸。鄉(xiāng)心正欲絕，何處搗征衣？”張籍《宿江上館》云：“楚澤南渡口，夜深來客稀。月明見潮上，江靜覺鷗飛。旅望今已遠，此行殊未歸。離家久無信，又聽搗征衣。”二詩皆奇，而偶似次韻，尤可喜也。
方正學(xué)先生集，傳之天下，人人知愛誦之。但其中多雜以他人之詩，如勉學(xué)二十四首，乃陳子平作；《漁樵》一首，乃楊孟載作。又有《牧牛圖》一絕，亦元人詩?！ √K文忠公文章之富，古今莫有過者。予頃見公詩真跡于友人家，皆集中所不載。詩凡五首，前題云《村醪二尊獻張平陽》，其一：
“萬戶春濃酒似油，想須百甕列床頭。主人日飲三千客，應(yīng)笑窮官送督郵。”其二：“詩里將軍已筑壇，後來裨將欲登難。已驚老健蘇梅在，更作風(fēng)流王謝看?！逼淙骸翱诔龆ㄖ獣鴿M腹，瘦生應(yīng)為語雕肝。
（缺二字）灑落江山外，留與人間激懦官?！逼渌模骸皬埞啧畈豢傻剑矣麛v眉才覺難。事業(yè)已歸前輩錄，典刑留與後人看?！逼湮澹骸 霸娙缱裂┣逖李a，身覲飛龍吐膽肝。少負清名晚方用，白頭翁竟作何官。”
蜀人有徐生者，以詩自矜。嘗一日至吳，謂無詩人。吳有張淮豫源者，素工詩，聞其言，心甚不平，攜四三友人，袖所作詩往謁之。
坐定，豫源出詩案上，徐生讀之色動，求和其《蘇臺鑒古》之作，豫源頃刻便就。有云：“千年東建吳王國，萬元西通蜀客船?！币馑拼讨?。徐生不覺屈服，以明日遯去。豫源家貧嗜酒，嘗燕一富人家，有稱僧明本《梅花》詩者，豫源不為意。時庭下牡丹盛開，彼謂豫源曰： “子能賦此乎？”豫源曰：“是不難。”用梅韻詠之。至五十首，語主人曰：“詩腸枯矣。”索燒酒痛飲，竟足成百首，一座皆吐舌以為神。
近時北詞以《西廂記》為首，俗傳作於關(guān)漢卿。或以為漢卿不竟其詞，王實甫足之。予閱《點鬼簿》，乃王實甫作，非漢卿也。實甫元大都人，所編傳奇，有《芙蓉亭雙蕖怨》等，與《西廂記》，凡十種，然惟《西廂》盛行於時。 謝惠連詩云：“屯云蔽層嶺，驚風(fēng)涌飛流。零雨潤墳澤，落雪灑林邱。浮氛晦厓獻，積素惑原疇?！睆堈娫娫疲骸昂憷项侎啠瑘?zhí)戟異揚雄。惆悵崔亭伯，幽憂憑敬通。王嬙沒故塞，班女棄深宮。”謝詩三韻句法皆相似，張詩六句，皆見古人，若今人則必厭其重復(fù)，古人之詩正不若是拘也。
鄉(xiāng)先生陳太史嗣初嘗云：“作詩必情與景會，景與情合，始可與言詩矣。如‘芳草伴人還易老，落花隨水亦東流’，此情與景合也；‘雨中黃葉樹，燈下白頭人’，此景與情合也。”
倪元鎮(zhèn)本無錫大家，元季知天下將亂，盡散其家資，往來江湖，多寓琳宮梵剎。嘗有《懷歸》詩云：“久客懷歸思惘然，松間茅屋女蘿牽。三杯桃李春風(fēng)酒，一榻菰蒲夜雨船。鴻跡偶曾留雪渚，鶴情原只在芝田。他鄉(xiāng)未若還家樂，綠樹年年叫杜鵑?！焙槲浼滓?zhèn)年六十八，秋七月始還鄉(xiāng)里，時已無家，寓其姻鄒惟高所。是歲中秋，鄒氏開宴賞月，元鎮(zhèn)以脾泄戒飲，凄然弗樂，乃賦詩曰：“經(jīng)旬臥病掩山扉，巖穴潛神以伏龜。身世浮云度流水，生涯煮豆爨枯萁。紅蠡卷碧應(yīng)無分，白發(fā)悲秋不自支。莫負尊前今夜月，長吟桂影一伸眉?！辈痪?，竟以脾疾卒於鄒氏。
六經(jīng)如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春》、《秋》、《禮》、《記》，所載無非實事。自《騷賦》之作興，托為漁父卜者及無是公烏有先生之類，而文詞始多漫語，其源出於《莊子》。《莊子》一書，大抵皆寓言也?！ ∠裙げ扛M卬，字維明，九歲即能為詩，年十二，隨先祖月樓翁之杭。時值中秋，先祖與諸文士觀潮，先君侍側(cè)。諸文士分韻賦詩，先君亦以能詩得“擎”字，詩云：“海門擁雪銀山傾，怒濤洶洶爭奔騰。疾聲頃刻如雷霆，沖擊三島鰲難擎。只疑蒼龍迸斷黃金繩，六丁不敢施威靈。陽侯宮中神鬼驚，鼓湯元氣時降升，更與明月同虧盈，天地至信無遷更。憑闌望望詩已成，百川萬壑如掌平。”先君呈詩，諸公皆大驚，酒間呼為“奇童”。今親槀具存，上有歲月可考，當為都氏之家寶也。
唐太宗詩，雖極壯偉，而精巧之語，亦時有之。如云：“笑樹花分色，啼枝鳥合聲?！比缭疲骸叭蔗陡叩陀埃瓶拯c綴陰。”如云： “出紅扶嶺日，入翠貯巖煙?！比缭疲骸傲贮S疏葉下，野白曙霜明?！比缭疲骸拔璋椿貉啵栌B路塵。”如云：“珮移星正動，扇掩月初圓?！贬嶂娙耍m極力模擬，吾知其不能到也。
元僧圓至，工於古文，而詩尤清婉。其《寒食》云：“月暗花明掩竹房，輕寒脈脈透衣裳。清明院落無燈火，獨繞回廊祀夜香。”《曉過西湖》云：“水光山色四無人，清曉誰看第一春？紅日漸高弦管動，半湖煙霧是游塵?！薄队稳恕吩疲骸八妥咏^水亦悲，更能隨我定何時？垂楊但為秋來瘦，不為秋來有別離。”他如《再往湖南》云：“春路晴猶滑，山亭晚更涼。竹枯湘淚盡，花發(fā)楚魂香?！薄锻烤邮恳娫L》云：“并坐夜深皆不語，一燈分映兩閑身。”其造語之妙，當不減于惠勤參寥輩也。
唐胡江東《詠史》，其“箕山”云云，蓋祖太史公以箕山為許由隱處之地也。許由之名，見于《莊子》，與卞隨務(wù)光等，率皆寓言。
自太史公以為實有其人，而後世因之。許由者，許其自由，未嘗有是人也。 沈先生啟南，以詩豪名海內(nèi)，而其詠物尤妙。予少嘗學(xué)詩先生，記其數(shù)聯(lián)，如《詠錢》云：“有堪使鬼原非繆，無任呼兄亦不來。”《門神》云：“檢爾功名惟故紙，傍誰門戶有長情？”《詠簾》云：“外面令人倍惆悵，里邊容眼自分明?！薄痘焯谩吩疲骸拔茨軡嵓亨迪葋y，亦復(fù)隨波惜眾同。”《楊花》云：“借風(fēng)為力終無賴，與水何緣卻托生?！毕壬謬L作《落花詩》，其譬聯(lián)云：“無方漂泊關(guān)游子，如此衰殘類老夫。”“送雨送春長壽寺，飛來飛去洛陽城?！薄懊廊颂爝h無家別，逐客春深盡族行?！薄鞍脨酪股犛暾?，浮沈朝入送春杯?！薄叭f物死生寧離土，一場恩怨本同風(fēng)。”皆清新雄健，不拘拘題目，而亦不離乎題目，茲其所以為妙也。
東坡嘗拈出淵明談理之詩有三，一曰：“采菊東籬下，悠然見南山。”二曰：“笑傲東軒下，聊復(fù)得此生?！比唬骸翱宛B(yǎng)千金軀，臨化消其寶?！苯砸詾橹乐浴Ｓ柚^淵明不止於知道，而其妙語亦不止是。如云：“縱浪大化中，不喜亦不懼。應(yīng)盡便須盡，無復(fù)獨多慮?！比缭疲骸巴茟M高鳥，臨水丑游魚。真想初在襟，誰謂形跡拘。”如云：“不賴固窮節(jié)，百世當誰傳？”如云：“朝與仁義生，夕死復(fù)何求？”如云：“及時當勉厲，歲月不待人?！比缭疲骸扒巴井攷自S？未知止泊處。古人惜分陰，念此使人懼?！庇^是數(shù)詩，則淵明蓋真有得於道者，非常人能蹈其軌轍也。
張修撰亨父工於詩，嘗歲晚與翰林諸公聯(lián)句，有云：“生事殘年話，風(fēng)流後輩夸?！本挂允窃伦洌嘣娮徱?。
道家言人身中有三尸，又謂之三彭，每庚申日乘人之睡，以其過惡陳之上帝，故學(xué)道者遇是夕輒不睡。許郢州詩云“夜寒初共守庚申”是也。柳子厚集有《罵尸蟲文》，元吳淵穎有《三彭傳》，則儒者亦以為有是物矣。嘗記《避暑錄話》載道士和紫霄曰：“三彭烏有，吾師托此以懼為惡者爾。遂作詩云：‘不守庚申亦不疑，此心長與道相依。玉皇已自知行止，任爾三彭說是非。’”此足以破其徒之惑，且道家而肯為是言，尤可貴也。
老杜詩云：“讀書破萬卷，下筆如有神。”蕭千巖元：“詩不讀書不可為，然以書為詩，則不可?！狈毒拔脑疲骸白x書而至萬卷，則抑揚高下，何施不可？非謂以萬卷之書為詩也?！本拔闹Z，猶千巖之意也。嘗記昔人云：“萬卷書人誰不讀？下筆未必能有神。”嚴滄浪云：“詩有別材，非關(guān)書也?！彼寡詾榈弥印?br>
孫仲衍典籍，南海人，詩格高粹。其《朝云》三律，皆集古句而成，若出自一手，而不見其牽合。本朝集句，雖多大其人，視之仲衍，蓋不止於退三舍也。其一：“妾本錢塘江上仙，雙垂別淚越江邊。鶴歸華表添新冢，燕蹴飛花落舞筵。野草怕霜霜怕日，月光如水水如天。
人間俯仰成今古，祇是當時已惘然。”其二：“家住錢塘東復(fù)東，偶來江外寄行蹤。三湘愁鬢逢秋色，半壁殘燈照病容。艷骨已成蘭麝土，露華偏濕蕊珠宮。分明記得還家夢，一路寒山萬木中。”其三：“三生石上舊精魂，愿作陽臺一段云。詞客有靈應(yīng)識我，碧山如畫又逢君?！ 』ㄟ吂潘孪杞鹑福窭锎撼罾浯淙?。莫向西湖歌此曲，清明時節(jié)雨紛紛。”（朝云，東坡妾名。）
元杭州吾子行先生，博學(xué)好古，精篆籀之學(xué)。晚年為妾家所累，有司逮之。子行素高抗，不能忍辱，即作詩投其所知仇遠，潛赴水死。
詩云：“劉伶一鍤事徒然，蝴蝶飛來別有天。欲語《太玄》何處問？
西泠西畔斷橋邊?！贬嵘阢钭髟姷踔疲骸按岛嵢巳ブ穹靠?，海內(nèi)猶傳學(xué)術(shù)工。最是西泠橋畔路，淡煙疏柳夕陽中。”子行別號竹房，善吹洞簫，故泐詩首句及之。
硃陳村在徐州豐縣東南一百里深山中，民俗淳質(zhì)，一村惟硃陳二姓，世為婚姻。白樂天有硃陳村詩三十四韻，其略云：“縣遠官事少，山深民俗淳。有財不行商，有丁不入軍。家家守村業(yè)，頭白不出門。
生為陳村人，死為陳村塵。田中老與幼，相見何欣欣。一村惟兩姓，世世為婚姻。親疏居有族，少長游有君。黃雞與白酒，歡會不隔旬。生者不遠別，嫁娶先近鄰。死者不遠葬，墳?zāi)苟嗬@村。既安生與死，不苦形與神。所以多壽考，往往見玄孫?！庇杳空b之，則塵襟為之一灑，恨不生長其地。後讀坡翁《硃陳村嫁娶圖》詩云：“我是硃陳舊使君，勸農(nóng)曾入杏花村。而今風(fēng)物那堪畫，縣吏催錢夜打門?！眲t宋之硃陳已非唐時之舊。若以今視之，又不知其何如也？
李君玉作《黃陵廟》詩，昔人謂其名檢掃地，周伯[A10？]乃選入《唐三體詩》，果何見耶？
元末，吾鄉(xiāng)有虞堪勝伯者，善作詩。嘗題趙子昂《苕溪圖》云：
“吳興公子玉堂仙，寫出苕溪似輞川?；厥浊嗌郊t樹下，那無十畝種瓜田?！睘槿四捴恕＝蛳壬鷨⒛项}子昂畫馬一絕，寄予評之。詩云： “隅目晶熒耳竹披，江南流落乘黃姿。千金千里無人識，笑看胡兒買去騎?！毕壬譃橛枵b周方伯良右題子昂竹枝云：“中原日暮龍旂遠，南國春深水殿寒。留得一枝煙雨里，又隨人去報平安。”三詩皆主刺譏，而勝伯之詞尤微婉云。
王建《寒食看花》詩云：“顛狂繞樹猿離鎖，跳躑緣閑馬斷羈?！贝私ㄖ詻r。吾於是知功名之累人，不如幽閑之肆志也。
楊孟載詩律精切，其追次李義山《無題》五首，詞意俱到，真義山之勍敵也。
老杜詩云：“安得廣夏千萬間，大貯天下寒士俱歡顏?！卑讟诽煸娫疲骸鞍驳么篝瞄L萬丈，與君都蓋洛陽人。”二公其先天下之憂而憂者與？（以上三則從文本補錄。）
○題詞
南濠舊話新傳得，吳下風(fēng)流楚地聞。我是閑官忙里過，湖山回首劇思君。 無錫邵寶
○跋
都少卿詩話，前明刻本有二：其一黃桓刻於和州，凡七十二則；其一文衡山刻於吳郡，僅四十二則。兩本詮次不同，互有增損，予因正其謬誤，合而刊之，庶為完善矣。黃本傳自厲氏樊榭山房，文本則從書局借范氏天一閣舊藏也。
乾隆癸巳七夕得閑居士鮑廷博識于知不足齋
- ○詩可以觀人
吳獻可誨嘗云：“丁謂詩有‘天門九重開，終當?shù)舯廴搿踉韨犚娭唬骸牍T猶鞠躬如也，天門豈可掉臂入乎？此人必不忠?！峁缙溲?。”
○二十八字媒
“白藕作花風(fēng)已秋，不堪殘睡更回頭。晚云帶雨歸飛急，去作西窗一夜愁?！贝粟w德麟細君王氏所作也。德麟既鰥居，因見此篇，遂與之為親，余以為二十八字媒也。
○野火燒不盡
樂天初舉，名未振，以歌詩投顧況，況戲之曰：“長安物貴，居大不易。”及讀至《原上草》云：“野火燒不盡，春風(fēng)吹又生?！痹唬?br>
“有句如此，居亦何難，老夫前言戲之耳?！?br>
○絕句
仲至王欽臣使這回，謁恭敏李公，席中賦詩云：“窮廬三月已淹留，白草黃云見即愁。滿袖塵埃何處洗，李家池上海棠洲?！?br>
○山谷取唐人詩
唐硃晝《喜陳懿老至》詩云：“一別一千日，一日十二憶?？嘈臒o閑時，今日見玉色。”乃知山谷“五更歸夢三千里，一日思親十二時”之句取此。
○謝惠含桃謝惠茶詩
韓致光，昭宗時以翰林承旨謫嶺表，道湖南，《謝人惠含桃》詩末章云：“金鑾歲歲長宣賜，忍淚看天憶帝都。”自注云：“每歲初進之後，先宣賜學(xué)士。”韓子蒼《謝人惠茶》云：“白發(fā)前朝舊史官，風(fēng)壚煮茗暮江寒。蒼龍不復(fù)從天下，拭淚看君小鳳團。”自注云：
“史官月賜龍團。”意雖本致光而語工。
○門雀屋烏宣室茂陵
張?zhí)煊X既相，謝表有云：“十年去國，門前之雀可羅；一日歸朝，屋上之烏亦好?！被兆谟H題於所御扇。然丁晉公詩固嘗云“屋可占烏曾貴仕，門堪羅雀稱衰翁”矣。王元之黃州上任謝表云：“宣室鬼神之問，敢望生還；茂陵封禪之書，已期身後。”亦出於杜子美“竟無宣室召，徒有茂陵求”之語。前輩不以為嫌者，蓋文勢事情自須如此也。
○相望落落如晨星
《王直方詩話》謂東坡《送李公擇》云：“有如長庚月，到曉不收明?！薄顿泤⒘取吩疲骸肮嗜烁髟谝惶旖牵嗤渎淙绯啃?。”《任師中挽詞》云：“相看半作星辰?jīng)]，可憐太白與殘月?！倍K黃門《送退翁守淮安》亦云：“我懷同門客，勢若曉天星?！逼溽釋W(xué)者，尤多用此。以上皆王說。予按古樂府徐朝云：“兩頭纖纖月初生，半白半黑眼中睛。腷腷膊膊雞初鳴，磊磊落落同曙星?！惫蕜舻米鳌俄f處厚集序》亦云：“古今相望，落落然如騎星辰?！蹦酥K所用，本古樂府，豈直方忘之耶？
○猿啼三聲淚沾衣
川峽記行者歌曰：“巴東三峽猿鳴悲，猿啼三聲淚沾衣。”故古樂府有“巫峽長，猿鳴三聲淚沾衣”。陳蕭詮《夜猿啼》詩斷章云：
“別有三聲淚，沾裳竟不窮?！惫首用涝姡骸奥犜硨嵪氯暅I?！?br>
○身輕一鳥過
歐陽文忠公《詩話》：陳公時得杜集，至《蔡都尉》“身輕一鳥”，下脫一字。數(shù)客補之，各云“疾”“落”“起”“下”，終莫能定。後得善本，乃是“過”字。其後東坡詩：“如觀李杜飛鳥句，脫字欲補知無緣?！鄙焦仍姡骸鞍倌昵嗵爝^鳥翼?！睎|坡詩：“百年同過鳥?！苯詮亩е病Ｓ枰姀埦瓣栐娫疲骸叭松?nèi)，忽如鳥過目?！眲t知老杜蓋取諸此。況杜又有《貺柳少府》詩：“余生如過鳥?！庇衷疲骸俺罡Q高鳥過。”景陽之詩，梁氏取以入《選》。杜《贈驥子》詩：“熟精《文選》理。”則其所取，亦自有本矣。如《贈韋左丞》詩，皆仿鮑明遠《東武吟》：“主人且勿喧，賤子歌一言?！比还拧对佅銧t》詩：“且座且勿喧，愿歌一言。”
○牛帶寒鴉過別村
張芝叟詩：“夕陽牛背無人臥，帶得寒鴉兩兩歸?！迸c東坡所記蘇叔黨詩：“葉隨流水歸何處，牛帶寒鴉過別村。”與張詩相類?！ 饘W(xué)詩如學(xué)仙時至骨自換 鮑慎由《答潘見素》詩云：“學(xué)詩比登仙，金膏換凡骨。”蓋用陳無己《答秦少章》“學(xué)詩如學(xué)仙，時至骨自換”之句。
○水從樓前來中有美人淚
晁元忠《西歸》詩：“安得龍山潮，駕回安河水。水從樓前來，中有美人淚?！鄙焦群痛鹪疲骸盁岜軔耗娟帲兽o盜泉水。曾回勝母車，不落抱玉淚?！标耸稀睹突⑿小罚骸鞍壈墘咽恳猓松咛朴^，有情何能已?！表n子蒼取其意，以代葛亞卿作詩云：“君住江濱起柂樓，妾居海角送潮頭。潮中有妾相思淚，流到樓前更不流?！碧剖鍖O向有《經(jīng)昭應(yīng)溫泉》詩云：“一道流泉繞御溝，先皇曾向此中游。雖然水是無情物，也到宮前咽不流。”子蒼末句乃用孫語。
○到海止十里過山應(yīng)萬重
《青箱雜記》謂寇萊公少時有詩送人云：“到海止十里，過山應(yīng)萬重。”遂兆晚年之讖。予以為非是。蓋萊公效于武陵詩耳。于《別故人》云：“過楚水千里，到秦山幾重?！比粐啡R公本傳乃云：
“準至雷州，吏以圖經(jīng)獻，視其四至，去東南門至海岸十里。準恍然曰：‘吾少時有云：“到海祇十里，過山應(yīng)萬重?！必M偶然邪！’”所載與《青箱雜記》不同。
○金鴨無煙卻有香
秦少章詩：“燭花漸暗人初睡，金鴨無煙卻有香?！蔽旱垒o詩： “博山燒沈水，煙燼氣不滅。日暮白門前，楊花散成雪。”與少章詩意同。
○友于
洪駒父《詩話》謂：“世以兄弟為友于，子姓為貽厥，歇後語也。
杜子美詩云：‘山鳥山花皆友于?！用牢茨苊馑缀涡埃俊庇枰詾椴蝗?。按《南史》劉湛“友于素篤”，《北史》李謐“事兄盡友于之誠”。故陶淵明詩云：“一欣侍溫顏，再喜見友于?！弊用郎w有所本耳。子美《上太常張卿》詩亦云：“友于皆挺拔?！?br>
○橫陳
荊公詩：“日高青女尚橫陳?！薄俺被刂掬镜脵M陳?！睓M陳二字，見《首楞嚴經(jīng)》及宋玉《風(fēng)賦》。前輩以用橫陳始於荊公，非也。陸龜蒙《薔薇》詩云：“倚墻當戶自橫陳，致得貧家似不貧?！鄙蚣s《夢見美人》詩云：“立望復(fù)橫陳，忽覺非在側(cè)。”見《玉臺新詠》。
○據(jù)槁梧
荊公詩：“各據(jù)槁梧同不寐，偶然聞雨落階除?！碧评罴蔚v詩：
“據(jù)梧聽好鳥，行藥寄名花?！薄肚f子》：“據(jù)槁梧而暝。”
○崔護詩
唐獨孤及《和贈遠》詩云：“憶得去年春風(fēng)至，中庭桃李映瑣窗。
美人挾瑟對芳樹，玉顏亭亭與花雙。今年新花如舊時，去年美人不在茲。借問離居恨深淺，祇應(yīng)獨有庭花知?！贝嗽娕c崔護詩意無異。
○幾度雨來成惡熱一番風(fēng)過有新涼 李太白詩云：“幾度雨來成惡熱，一番風(fēng)過有新涼?！眲⑤防献觿②枺炙沽?，《龍山寺》詩亦云：“急雨欲來先暑氣，涼風(fēng)已過卻秋聲。”詩意雖同，然皆佳句。
○青裙白面初相識
陳去非《茶花》詩後兩句云：“青裙白面初相識，十月茶花滿路開。”蓋用白樂天《江岸梨花》詩意：“梨花有思緣和葉，一樹江頭惱殺君。最似孀閨少年婦，白妝素面碧紗裙?！?br>
○手滑
蘇子由《龍川別志》：慶歷中，劫盜張海將過高郵，知軍姚仲約度不能御，論軍中富民出金帛，市牛酒，使人迎勞，且厚遺之。海悅，逕去不為暴。富鄭公議欲誅仲約，范文正公欲宥之，爭於上前，仁宗從之。富公慍曰：“方今患法不舉，而多方沮之，何以整眾？”范公密告之曰：“祖宗以來，未嘗輕殺臣下，此盛德事，奈何欲輕壞之！ 且吾與公在此，同僚之間，同心者有幾？雖上意亦未知所定也。而輕導(dǎo)人主以誅戮臣下，他日手滑，雖吾輩亦未敢自保也?！备还K不以為然。及二公跡不安，范公出按陜西，富公出按河北，范公因自乞守邊，富公自河北還，及國門，不許入，未測朝廷意，比夜徬徨不能寐，繞床嘆曰：“范六丈圣人也?！庇杩肌顿Y治通鑒》，唐武宗賜劉宏逸薛季棱死，又遣使就潭州誅楊嗣復(fù)及李玨，杜悰奔馬見李德裕曰：
“天子少年，新即位，茲事不宜手滑?！钡略Ｒ蚺c崔珙崔鄲陳夷行三上奏，乃釋之。乃知范公所言者，楊嗣復(fù)等公案耳。世有肆行胸臆者，多以紙上語為不足用，以今觀之，是否蓋可見矣。 ○睹木興嘆
魏文帝《柳賦》：“在予年之二七，植斯柳乎中庭。始圍雨而高尺，今連拱而九成?！被笢乇狈ィ?jīng)金城，見為瑯琊時種柳，皆已十圍，慨然曰：“木猶如此，人何以堪！”乃知睹木而興嘆，代有之矣。按《廣州人物志》載，蘇颋年五歲，裴談過其父，試誦庾信《枯樹賦》，颋避“談”字，易其韻曰：“昔年移柳，依依漢陰。今看搖落，凄愴江潯。樹猶如此，人何以任。”文忠詩云：“人昔共游今孰在，樹猶如此我何堪?！鼻G公詩：“道人從何來，問松我東岡。舉手指屋脊，云今如許長。”劉斯立詩云：“麥垅漫漫宿藁黃，新苗寸寸未禁霜。手中馬箠馀三尺，想見歸時如許長。”意皆相沿以生也。
○金谷樓危到地香
前輩稱宋莒公賦《落花》詩，其警句有“漢皋珮冷臨江失，金谷樓危到地香”之句，蓋本於唐張泌《惜花》詩：“看多記得傷心事，金谷樓前委地時?！逼涞芫拔墓x云：“將飛更作回風(fēng)舞，已落猶成半面妝。”亦本於李賀《殘絲曲》云：“落花起作回風(fēng)舞，榆莢相催不知數(shù)?！薄 鸫涸谙壬葘抑?br>
《西清詩話》記周邦彥《祝壽》詩：“化行《禹貢》山川外，人在周公禮樂中?！庇枰詾榇四四憱|坡《刁景純藏春塢》詩，“年拋造物甄陶外，春在先生杖屢中”是也。
○小雨斑斑 文忠公詩：“小雨斑斑作燕泥?！睎|坡詩：“小雨斑斑未作泥?！鄙焦仍姡骸皾櫥ㄐ∮臧甙?。”
○一意兩用
樂天：“自從苦學(xué)空門法，銷盡平生種種心。惟有詩魔降未得，每逢風(fēng)月一閑吟?！庇衷疲骸叭烁饔幸获保荫痹谡戮?。萬緣皆已銷，此病獨未去。”此意凡兩用也。太白：“舉杯邀明月，對影成三人?！庇衷疲骸蔼氉脛窆掠?。”此意亦兩用也。然太白本取淵明“揮杯勸孤影”之句。
○蜀葵詩
劉禹錫《嘉話》載陳標《蜀葵》詩：“能共牡丹爭幾許，得人憎處只緣多?！薄峨s俎》載：貞元中，牡丹已多，柳渾善言：“近來無奈牡丹何，數(shù)十千錢買一窠。今朝始得分明見，也共戎葵較幾多?！倍娨庀嗨啤！ 鹞蓍苄比胍恢Φ汀 √茝堉^詩：“櫻桃解結(jié)垂檐子，楊柳能低入戶枝。”乃悟林和靖《梅》詩“屋檐斜入一枝低”之句所本。
○秋云暑無權(quán) 張文潛《明道雜志》記一詩云：“秋云暑無權(quán)?！币詾橐庑露嵐?。予見邵堯夫云：“春陽得權(quán)故多旱，秋陰得權(quán)故多雨?！薄 鹱磬l(xiāng)閑處日月鳥語花閑管弦
蔡絳《西清詩話》云：“黃魯直貶宜州，謂其兄元明曰：‘庭堅筆老矣，始悟抉章摘句為難，要當於古人不到處留意，乃能聲出眾上?！鲉柶淙唬唬骸粤越姟白磬l(xiāng)閑處日月，鳥語花閑管弦”是也?！藘?yōu)入詩家籓閫，宜其名世如此。”以上皆蔡語。予按此說出於魯直，是否雖未敢必，然上句本於唐皇甫嵩“醉鄉(xiāng)日月發(fā)”之意，下句本於唐崔湜應(yīng)制詩“庭際花飛錦繡合，枝閑鳥囀管弦同?！?br>
○門外綠楊春系馬床前紅燭夜呼盧 晏叔原長短句云：“門外綠楊春系馬，床前紅燭夜呼盧。”蓋用樂府《水調(diào)歌》云：“戶外碧潭春洗馬，樓前紅燭夜迎人?！比皇逶~甚工。
○云破月來花弄影 張子野長短句“云破月來花弄影”，往往以為古今絕唱。然予讀古樂府《唐氏謠暗別離》云：“硃弦暗斷不見人，風(fēng)動花枝月中影?！币庾右氨敬?。
○應(yīng)聲蟲
陳正敏《遯齋閑覽》載：楊勔中年得異疾，每發(fā)言應(yīng)答，腹中有小聲效之。數(shù)年間，其聲浸大。有道士見而驚曰：“此應(yīng)聲蟲也，久不治，延及妻子。宜讀《本草》，遇蟲不應(yīng)者，當取服之?！眲胰缪裕x至雷丸，蟲忽無聲，乃頓餌數(shù)粒，遂愈。正敏其後至長汀，遇一丐者，亦有是疾，環(huán)而觀者甚眾，因教之使服雷丸。丐者謝曰：“某貧無他技，所以求衣食於人者，唯藉此耳?！币陨辖躁愃?。予讀唐張鷟《朝野僉載》，云洛州有士人患應(yīng)病，語即喉中應(yīng)之，以問善醫(yī)張文仲，張經(jīng)夜思之，乃得一法，即取《本草》令讀之，皆應(yīng)，至其所畏者即不言，仲乃錄取藥合和為丸服之，應(yīng)時而止。乃知古有是事。
○草忘憂花含笑
《冷齋夜話》云：“丁晉公‘草解忘憂憂底事，花能含笑笑何人’，不若東坡‘花如識面嘗含笑，鳥不知名時自呼’。然丁詩本取唐人徐振《雷塘》詩：‘花憶所為猶自笑，草如無道更應(yīng)荒?！睹姟罚骸傻弥X草。’釋者以為諼草可以解人之憂耳。今丁詩乃以草憂底事，何邪？然善論詩者，不當如此?！?br>
○回眸一笑百媚生
白樂天《長恨歌》云：“回眸一笑百媚生，六宮粉黛無顏色?！鄙w用李太白應(yīng)制《清平樂》詞云：“女伴莫話孤眠，六宮羅綺三千。。
一笑皆生百媚，宸衷教在誰邊。”
○身事未知何日了 近時稱陳去非詩“案上簿書何日了，樓頭風(fēng)月又秋來”之句，或者曰此東坡“官事無窮何日了，菊花有信不吾欺”耳。予以為本唐人羅鄴《仆射陂晚望》詩：“身事未知何日了，馬蹄惟覺到秋忙。”
○舜不窮其民論 元祐中，省試《舜不窮其民論》，劉棠召美首選，其驚句云：
“桀紂以淫虐窮，幽以貪殘窮，厲以監(jiān)謗窮，戰(zhàn)國以侵伐窮，秦皇以督責(zé)窮，漢武以奪得侈窮，晉以夷鍬窮，隋以巡幸窮，明皇以隱戶剩田窮，德宗以閑架稅屋窮?！睎|坡見之，大加嘆賞，以其不類時文，因以劉窮呼之。然予以劉召美此意本孫樵耳。孫樵《與賈秀才書》云：“楊雄以《法言》、《太玄》窮，元結(jié)以《浯溪碣》窮，陳拾遺以《感遇》詩窮，王勃以《宣尼廟碑》窮，玉川子以《月蝕》詩窮，杜甫李白王江寧皆相望于窮者也。” ○望半氣沈?qū)櫼鸦闷c人去榻猶懸
豫章事實，王勃序之詳矣，題詠此邦者，往往采之。晏元獻云：
“望半氣沈?qū)櫼鸦?，置芻人去榻猶懸?！碧甄咧菰疲骸皠Υ龔埲A時已晚，榻延徐稚禮應(yīng)疏。”此二聯(lián)全是“龍光射牛斗之墟，徐孺下陳蕃之榻”也。宋綬公垂云：“江涵帝子翚飛閣，山際真君鶴馭天?！辈灰u陳跡，甚可佳也。
○處事無心覺累輕
呂東萊先生呂居仁詩云：“忍窮有味知詩進，處事無心覺累輕?！崩畛杉炯簢L云：“靜疑多事非求福，老覺無心勝攝生?！倍婋m相似，然皆佳句也。
○春水碧於天
溫庭筠樂府：“春水碧於天，畫船聽雨眠。”皮日休《松陵集》詩云：“漢水碧於天，荊南廓然秀?！痹フ氯∫宰鳌堆菅拧吩疲骸敖弦八天短?，中有白鷗閑似我?！?br>
○蓬生麻中
荀卿曰：“蓬生麻中，不扶而直。蘭槐之根，是為芷，其漸之滫?！鄙w本於曾子《制言》曰：“蓬生麻中，不扶乃直；白沙在泥，與之皆黑。” ○蓄不吠之犬
東坡《神宗書》曰：“養(yǎng)貓以待鼠，不可以無鼠而蓄不捕之貓；蓄犬以防奸，不可以無奸而蓄不吠之狗?！?br>
○開簾風(fēng)動竹
唐李益《竹窗聞風(fēng)早發(fā)寄司空曙》詩云：“微風(fēng)驚暮坐，窗牖思悠哉。開門復(fù)動竹，疑是故人來。時滴枝上露，稍霑階上苔。幸當一入幌，為拂綠琴埃?！薄懂惵劶贰ⅰ痘粜∮駛鳌窞椤伴_簾復(fù)動竹”，改一“風(fēng)”字，遂失詩意。然此句乃襲樂府《華山畿》詞耳。詞云：
“夜相思，風(fēng)吹窗簾動，言是所歡來。”《通典》云：“江南以情人為歡。” ○山流細沫擁浮花 沈君攸《羽觴飛上苑》云：“右徑斷絲闌蔓草，山流細沫擁浮花?！薄锻馐窓勮弧份d張蠙詩：“墻頭細雨垂纖草，水面微風(fēng)落花。”蓋本於沈耳。
○桃花亂落如紅雨
李長吉有“桃花亂落如紅雨”之句，以此名世。予觀劉禹錫詩云：
“花枝滿空迷處所，搖落繁英墜紅雨。”劉李同出一時，決非相為剽竊。
○目極千里傷春心
陸士衡樂府：“游客春芳林，春芳傷客心。”杜子美：“花近高樓傷客心?！苯员厩澳繕O千里傷春心。”
○漁梁渡頭爭渡喧
岑參《巴南舟中夜事》詩云：“渡口欲黃昏，歸人爭渡喧?！鄙w用孟浩然詩耳。浩然有《夜歸鹿門寺歌》云：“山寺鳴鐘晝已昏，漁梁渡頭爭渡喧?！?br>
○多病故人疏
唐包佶《嶺下臥病寄劉長卿》詩云：“惟有貧兼病，能令親愛疏?！鄙w用孟浩然“多病故人疏”與杜子美“故知貧病人須棄，能使韋郎跡也疏”。
○船如天上坐人似鏡中行
《潘子真詩話》云：“‘船如天上坐，人似鏡中行’，又‘船如天上坐，魚似鏡中懸’，沈云卿詩也。杜子美詩云‘春水船如天上坐，老年花似霧中看’，蓋觸類而長之?！庇枰栽魄渲?，蓋原於王逸少《鏡湖》詩所謂“山陰路上行，如在鏡中游”之句。然李白《入青溪山詩》亦云：“人行明鏡中，鳥度屏風(fēng)里。”雖有所襲，然語益工也。
○鶯語丁寧 唐楊巨源《早春》詩云：“馬躥經(jīng)歷應(yīng)須遍，鶯語丁寧已怪遲?！鄙w效杜子美所謂“莫遣花開深造次，便覺鶯語太丁寧”。 ○幾處笙歌幾處愁
唐章孝標《八月》詩云：“徙倚仙居繞翠樓，分明宮漏靜兼秋。
長安夜夜家家月，幾處笙歌幾處愁?！碧婆峤惶堕L門怨》詩云： “自閉長門經(jīng)幾秋，羅衣濕盡淚還流。一種蛾眉明月夜，南宮歌管北宮愁?！迸c前詩絕相類?！ 鸱Y雨杏花稀
唐李嘉祐《春思》詩：“清明桑葉少，穀雨杏花稀。”乃悟周樸詩：“曉來山鳥鬧，雨過杏花稀?！?br>
○未臘山梅樹樹花
杜牧之詩：“經(jīng)冬野菜青青色，未臘山梅樹樹花。”許渾詩：
“未臘梅先實，經(jīng)春草自薰?！睖嗠m用牧意，然終不能及也。
○庭中花照眼 梁武帝《春歌》云：“階上香入懷，庭中花照眼。春心一如此，情來不自限。”乃悟杜子美“花枝照眼句還成”之句。 ○授圖黃石老學(xué)劍白猿翁
《潘子真詩話》云：“杜牧之《題李西平宅》云：‘授圖黃石老，學(xué)劍白猿翁?！仔抛鳌队钗氖⒛怪尽匪^‘授圖黃石，不無師表；學(xué)劍白猿，遂傳風(fēng)旨’。”然予讀李太白《贈宋中丞》詩云：“白猿懸劍術(shù)，黃石借兵符?！眲t太白亦嘗用之矣。
○還山弄明月
東坡《虔州八境圖》：“回峰亂嶂郁參差，云外高人世得知。誰向空中弄明月，山中木客解吟詩?！毙於Τ肌端焉裼洝吩疲骸佰蛾柹街杏心究汀Ｇ貢r采木者，食木實，遂得不絕。時就民間飲酒，為詩一章云：‘酒盡君莫沽，壺傾我當發(fā)。城市多囂塵，還山弄明月。’”東坡蓋用此也。然唐劉長卿有《龍門八詠》，其七《渡水》詩云：
“日暮下山來，千山暮鐘發(fā)。不如波上棹，還弄山中月。伊水連白云，東南遠明滅?！蹦酥斑€山弄明月”，唐人已言之矣。
○退之全用列子文
韓退之《雜說》云：“昔之圣人者，其首有若牛者，其形有若蛇者，其喙有若鳥者，其貌有若蒙倛者，彼皆貌似而心不同，焉可謂之非人邪？有平肋曼膚，顏如渥丹，美而很者，其面則人，其心則禽獸，又烏可謂之人耶？”予按《列子》稱庖犧氏女媧氏神農(nóng)氏夏后氏蛇身人面，牛首虎鼻，此有非人之狀，而有大圣之德；夏桀商紂魯威楚穆狀貌七竊，皆同於人，而有禽獸之心。而眾人守一以求至智，未可幾也。乃知退之全用此文。
○愁殺人
唐硃放《贈魏校書》詩云：“長恨江南足別離，幾回相送復(fù)相隨。
楊花撩亂撲流水，愁殺行人知不知。”李益《隋堤》詩云：“碧水東流無限春，隋家宮苑已成塵。行時莫上長隄望，吹起楊花愁殺人?！崩钌w學(xué)硃也。然二詩皆佳。
○詠婦人多以歌舞為稱 古今詩人詠婦人者，多以歌舞為稱。梁元帝《妓應(yīng)令》詩云： “歌清隨澗響，舞影向池生?！眲⑿⒕b《看妓》詩云：“燕姬奏妙舞，鄭女愛清歌?！北饼R蕭放《冬夜對妓》詩云：“歌還團戾後，舞出妓行前?！焙雸?zhí)恭《觀妓》詩云：“合舞俱回雪，分歌共落塵。”陳陰鏗《侯司空宅詠妓》詩云：“鶯啼歌扇後，花落舞衫前?！标悇⑸阂嘣疲骸吧竭吀杪淙眨厣衔琛肚跋??！扁仔拧逗挖w王看妓》詩云：“綠珠歌扇薄，飛燕舞衫長?！苯偂犊醇恕吩娫疲骸安⒏钑r轉(zhuǎn)黛，息舞暫分香。”隋盧思道《夜聞鄰妓》詩云：“怨歌聲易斷，妙舞態(tài)難雙。”陳李元操《春園聽妓》詩云：“紅樹搖歌扇，綠珠飄舞衣?！贬尫ㄐ队^妓》詩云：“早時歌扇薄，今日舞衫長。”劉希夷《春日閨人》詩云：“池月憐歌扇，山云愛舞衣?！币愿鑼ξ枵咂撸愿枭葘ξ枰抡咭嗥?，雖相沿以起，然詳味之自有工拙也。杜子美取以為《艷曲》云：“江清歌扇底，野曠舞衣前。”
○花應(yīng)解笑人無窮事有限身
唐李敬方《歡醉》詩云：“不向花前醉，花應(yīng)解笑人。只應(yīng)連夜雨，又過一年春。日日無窮事，區(qū)區(qū)有限身。若非杯里酒，何以寄天真?！倍抛用澜^句云：“二月已破三月來，漸老逢春能幾回？莫悲身外無窮事，且進生前有限杯?！倍婋m相沿，而杜則尤工者也。世所傳“相逢不飲空歸去，洞口桃花也笑人”之句，蓋出於敬方云。 ○洞房懸月影高枕聽江流
張說有《深度驛》詩云：“洞房懸月影，高枕聽江流?！倍抛用烙闷湟猓婌丁犊鸵蛊吩疲骸叭牒煔堅掠?，高枕遠江聲?！?br>
○雞三號
韓退之詩：“雞三號，更五點。”蓋雞必三號而後天曉耳。故杜子美《雞》詩亦云：“紀德名標五，初鳴度必三?！薄 皙汏o裊庭柯
錢內(nèi)翰希白《晝景》詩云：“雙蜻上簾額，獨鵲裊庭柯。”“裊”字最其所用意處也。然韋蘇州《聽鶯曲》云：“有時斷續(xù)聽不了，飛去花枝猶裊裊。”趙嘏詩云：“語風(fēng)雙燕立，裊樹百勞飛?！卞X意韋趙已先用。張文潛亦有“啄雀踏枝飛向裊”之句。
○兩蝸角
樂白樂天云：“相爭兩蝸角，所得一牛毛。”後之使蝸角事悉稽之，而偶對各有所長。呂吉甫云：“南北戰(zhàn)爭蝸兩角，古今興慶貉同丘?！鄙焦仍疲骸扒Ю镒繁純山俏仯倌甑靡獯蠡睂m?！庇衷疲骸肮γ毁F兩蝸角，險阻艱難一酒杯。”洪龜父云：“一朝厭蝸角，萬里騎鯨背?！?br>
○誰謂天地寬
孟東野：“出門即有礙，誰謂天地寬。”吳處厚以渠器量褊窄，言乃爾。予以東野取法杜子美“每愁悔吝生，如覺天地窄”之句。
○韓退之春雪時
韓退之《春雪》詩云：“拂花輕尚起，落地暖初消?！鼻仨n玉《雪》詩云：“片才落地輕輕隱，力不禁風(fēng)旋旋消。”王定民《雪》詩云：“天軌密勢來猶濕，地上微和積易消?！保拢愿锕扔曦子?br>
○去得順風(fēng)來者怨
東坡《泗州僧伽塔》詩云：“耕田欲雨刈欲晴，去得順風(fēng)來者怨。
若使人人禱輒應(yīng)，造物應(yīng)須日千變?！睆埼臐撚闷湟鈩e為一詩云：
“山邊半夜一犁雨，田父高歌待收獲。雨多瀟瀟蠶簇寒，蠶婦低眉憂繭單。人生多求復(fù)多怨，天公供爾良獨難?！?br>
○天北極殿中間 《王直方詩話》記徐師川《紫宸早朝》詩一聯(lián)云：“黃氣遠臨天北極，紫宸位在殿中央?！币杂栌^之，乃全是杜子美“玉幾猶來天北極，硃衣只在殿中間”一聯(lián)也。
○飛鳥外夕陽西
張文潛詩云：“新月已生飛鳥外，落霞更在夕陽西?！鄙w用郎士元《送楊中丞和番》詩耳。郎詩云：“河陽飛鳥外，雪嶺大荒西。”
○韓退之喜雪詩
韓退之《喜雪獻裴尚書》詩云：“喜深將策試，驚密仰檐窺?！庇衷疲骸皻鈬喇斁婆瑸⒚苈牬爸?。”荊公全用以為一聯(lián)云：“借問火城將策試，何如雪屋聽窗知？” ○一樹高花明遠村
“田家汩汩流水渾，一樹高花明遠村。云意不知殘照好，卻將微雨送黃昏。”鄭毅夫詩也。“春陰垂野草青青，時有幽花一樹明。晚泊孤舟古祠下，滿川風(fēng)雨看潮生?！碧K子美詩也。第二句相類，皆清絕可愛。
○石燕泥龍
周庾信《喜晴》詩：“已歡無石燕，彌欲棄泥龍?！庇帧冻跚纭吩娫疲骸把嘣镞€為石，龍殘更是泥。”此意凡兩用，然前一聯(lián)不及後一聯(lián)也。乃知杜子美“紅稻啄馀鸚鵡粒，碧梧棲老鳳凰枝”斡旋句法所本?！ 鸫猴L(fēng)自是人間客
《侯鯖錄》載：裕陵喜晏叔原《與鄭俠絕句》云：“小白長紅又滿枝，筑球場外獨支頤。春風(fēng)自是人間客，主管繁華得幾時？”然山谷少時有《感春》詩云：“風(fēng)光不長妍，如客暫時寓?！眲t晏意山谷已道之矣。
○自是桃花貪結(jié)子錯教人恨五更風(fēng) 陳輔之《詩話》記荊公喜王建《宮詞》：“樹頭樹底覓殘紅，一片西飛一片東。自是桃花貪結(jié)子，錯教人恨五更風(fēng)?！表n子蒼反其意而作詩送葛亞卿曰：“劉郎底事去匆匆，花有深情只暫紅。弱質(zhì)未應(yīng)貪結(jié)子，細思須恨五更風(fēng)。”
○詠叔孫通詩 宋景文《詠叔孫通》詩云：“馬上功成不喜文，叔孫綿蕝強經(jīng)綸。
諸君可笑貪君賜，便許當時作圣人?！蓖醴暝对伿鍖O通》亦用此意云：“弟子由來亦未純，異時得失亦頻頻。一官所買知多少，便議先生作圣人。”其用意正同。今荊公集亦載宋詩，非也。
○魚遺子鹿引麛
唐吳子華詩云：“暖漾魚遺子，晴游鹿引麛。”乃悟山谷詩“河天月暈魚分子，桐葉風(fēng)微麛養(yǎng)茸”所自。
○鱸肥人膾玉柑熟客分金
蘇子美詩：“笠澤以人膾玉，洞庭柑熟客分金?！眳渭冈姡?br>
“魚出清波庖膾玉，菊浮寒露酒浮金。”
○姬人薦初醖幼子問殘疾
江總《稀州九日》詩：“姬人薦初醖，幼子問殘疾?！惫识抛用廊∑湟庖詾椤肚矐选吩疲骸袄掀迲n坐痹，幼女問頭風(fēng)?！?br>
○傀儡
唐梁锽《詠木老人》詩：“刻木牽絲作老翁，雞皮鶴發(fā)與真同。
須臾弄罷寂無事，卻似人生一夢中。”《開元傳信記》稱“明皇還蜀，嘗以為誦，而非明皇作也”。觀山谷詩：“世間盡被鬼神誤，看取人間傀儡棚。煩惱自無安腳處，從他鼓笛弄浮生。”蓋用锽意也。
○鳥歸花影動魚沒浪痕圓
前輩好稱僧悟清“鳥歸花影動，魚沒浪痕圓”，以為句意皆新。
然予讀後梁沈君攸《臨水》詩云：“花落圓紋出，風(fēng)急細流翻?！蹦酥棒~沒浪痕圓”所自。
○鷓鶘飛上越王臺
唐竇鞏有《南游感興》詩：“傷心欲問當時事，惟見江流去不回。
日暮東風(fēng)春草綠，鷓鴣飛上越王臺?！鄙w用李太白《覽古》詩意也。 李云：“越王勾踐破吳歸，義士還家盡錦衣。宮女如花滿春殿，只今惟有鷓鴣飛?！薄 鹂扇宋┯星鼗丛鲁鰶]娟娟波浪中
參寥詩：“可人惟有秦淮月，出沒娟娟波浪中。”東坡《送蜀僧》詩：“當時半破蛾眉月，還在平羌江水中?！倍馀纪鴸|坡乃用李白詩。
○禪心竟不起
唐僧皎然《答李季蘭》詩云：“天女來相試，將花欲染衣。禪心竟不起，還捧舊花歸?！蹦宋騾⒘取洞鸷技恕吩姡骸岸U心已作沾泥絮，不逐東風(fēng)上下狂?！?br>
○隔花催喚打魚人
劉貢父《詩話》載花蕊夫人《宮詞》云：“廚船進食簇時新，列坐無非侍從臣。日午殿頭宣索，鲙，隔花催喚打魚人。”予觀王建《宮詞》云：“御廚進食索時新，每到花開即苦春。白日臥多嬌似病，隔簾教喚女醫(yī)人?！辈晃┑谝痪渫┱略~意皆相緣以起也。
○高懷猶有故人知
陳無己有《山谷草書絕句》：“當年闕里與論詩，歲晚河山斷夢思。妙質(zhì)不為平世用，高懷猶有故人知。”末後兩句，乃合荊公《思王逢原》詩“妙質(zhì)不為平世得，微言但有故人知”。
○成梟而科五白
杜子美《今夕行》：“憑陵大叫呼五白，袒跣不肯成梟盧。”學(xué)者謂杜用劉毅劉裕東府樗蒱事，雖杜用此，然屈原《招魂》已嘗云：
“成梟而科五白?！?br>
○寒食疾風(fēng)甚雨
《荊楚歲時記》：“去冬至一百五日，即有疾風(fēng)甚雨，謂之寒食?！蓖蹙裨姡骸凹诧L(fēng)甚雨青春老，瘦馬疲牛綠野深。”頃又見周知微詩槀云：“疾風(fēng)甚雨悲游子，峻嶺崇山非故鄉(xiāng)?！睆埼臐撛娫疲骸 盎纳揭八俏嵬粒城迕魉迫ツ?。”
萬○萬年枝
唐上官儀《詠雪》詩：“幸因千里應(yīng)，還繞萬年枝?！敝x玄暉《中書省》詩：“風(fēng)動萬年枝?！标淘I詩：“萬年枝上凝煙動，百子池邊瑞日長。”盧多遜：“太液池邊看月時，好風(fēng)吹動萬年枝?！蓖蹙S《史館山池》云：“春池百子內(nèi)，芳樹萬年馀?！标逃么艘病Ｈf年枝，江左謂之冬青，惟禁中則否。韓子蒼《冬青詩》云：“離宮見爾近天墀，雨露常私養(yǎng)種時。惆悵一株嵐霧里，無人識是萬年枝。”百子池見《西京雜記》：戚夫人侍高祖，七月七日臨百子池。何晏《景福殿賦》“綴以萬年”，注引《晉宮閣銘》曰：“華林園萬年樹十四株?！?br>
○問花花不語
東坡《吉祥賞花寄陳述古》詩云：“仙花不用剪刀裁，國色初酣卯酒來。太守問花花不語，為誰零落為誰開。”《南部新書》記嚴惲詩：“春光冉冉歸何處，更向花前把一杯。盡日問花花不語，為誰零落為誰開?！睎|坡全用此兩句也。惲子子重，能詩，與杜牧善。
○夢中夢身外身
山谷嘗自贊其真曰：“似僧有發(fā)，似俗無塵。作夢中夢，見身外身。”蓋亦取詩僧淡白《寫真》詩耳。淡白云：“以覺夢中夢，還同身外身。堪嘆余兼爾，俱為未了人?！?br>
○兩山排闥送青來
荊公詩云：“一水護田將綠繞，兩山排闥送青來。”蓋本五代沈彬詩：“地隈一水巡城轉(zhuǎn)，天約群山附郭來?！北蛴直咎圃S渾“山形朝闕去，河勢抱關(guān)來”之句。
○太液披香
《西清詩話》記荊公《嘗花釣魚》詩：“披香殿上留珠輦，太液池邊送玉杯?！倍枷乱砣崭傄怨昧惹湓~“太液波翻，披香簾卷”之語。予讀唐上官儀?！冻醮骸吩姟安捷偝雠悖甯枧R太液”，乃知上官儀已嘗對之，豈始耆卿邪？周庾信《春賦》：“宜春苑中春已歸，披香殿里作春衣。”長安有宜春宮，此又以宜春對披香矣。
○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來
江文通有《擬湯惠休》詩云：“日暮碧云合，佳人殊未來?！鄙w用魏文帝《秋胡行》云：“朝與佳人期，日夕殊不來?！绷何涞邸豆慕菣M吹曲》云：“日落登雍臺，佳人殊未來?！绷荷蚣s《洛陽道》云：
“佳人殊未來，薄暮空徙倚?！倍怂茫忠u江也。江，齊人。
○啼猿樹 杜詩：“影著啼猿樹，魂飄結(jié)蜃樓。”蓋用盧照鄰《巫山高》云：
“莫辨啼猿樹，徒看神女云?！薄 饡r送紅梅一陣香
李方叔《喜吳可小》詩：“東風(fēng)可是閑來往，時送紅梅一陣香。”殊不知張蕓叟《酴醿詩》亦云：“晚風(fēng)亦自知人意，時去時來管送香?！?br>
○谷口未斜日數(shù)峰生夕陰
蔡絳《西清詩話》取權(quán)僧“谷口未斜日，數(shù)峰生夕陰”之句。然唐宋之問詩云：“日落西山陰，眾草起寒色。”權(quán)實取此。沈約《登元暢樓》詩亦云：“云生嶺乍黑，日下溪半陰?！彼尉拔墓哆^行慶關(guān)》詩云：“云生全嶺失，日隱半崖陰?！彼稳蒙蛟娨?。梁庾肩吾詩云：“塵飛遠騎沒，日徙半峰寒。”庾沈同時人。 ○臨清流而賦詩 陶淵明《歸去來辭》云：“登東皋以舒嘯，臨清流而賦詩?！鄙w用稽叔夜《琴賦》云：“背長林，翳華芝。臨清流，賦新詩?！?br>
○日月跳躑
元微之《遣興》云“日月東西跳”，又云“光陰本跳躑”，又《答胡靈之》詩序云“日月跳躑，於今行二十年矣”，幾與退之“日月如跳丸”大同小異也。杜牧之《寄韓》又云“跳丸日月十經(jīng)秋”，又《送孟池》云“月於何處去，日於何處來，跳丸相趁走”，蓋用退之意。元微之《憶遠曲》云“水中書字無字痕”，白樂天《新昌新居》云“浮榮水畫字”，意又相類。
○海風(fēng)吹不斷 顧況喜白樂天《送友人原上草》詩：“野火燒不盡，春風(fēng)吹又生。”乃是李太白《瀑布》詩“海風(fēng)吹不斷，江月照還空”意。
○堯舜性仁賦
劉輝《堯舜性仁賦》，其警句曰：“靜而延年，獨高五帝之壽；動而有勇，形為四罪之誅。”蓋本於范文正公《堯舜率天下以仁賦》： “內(nèi)睦九族，善鄰之志咸和；外黜四兇，有勇之風(fēng)遐振?！?br>
滿地江湖春入望連天章貢水爭流
徐師川有《陪李泰發(fā)登洪州南樓》詩云：“十年不復(fù)上南樓，直為狂胡作遠游。滿地江湖春入望，連天章貣水爭流。青云聊爾居金馬，紫氣還應(yīng)射斗牛。公是主人身是客，舉觴登望得無愁。”唐劉長卿有《和樊使君登潤州城樓》詩云：“山城迢遞敞高樓，露冕吹鐃居上頭。
春草連天隨北望，夕陽浮水共東流。江田漢漠漠全吳地，野樹蒼蒼故蔣州。王粲尚為南郡客，別來何處更銷憂?！毙熘娊^類長卿，其間一聯(lián)，如出一手也。然宋仲安有《放船下湖口》詩云“此地側(cè)身徒北望，馀生乘興復(fù)東流”，乃是全用劉詩也。
○韓退之學(xué)文而及道
程正叔云：“韓退之晚年所為文，所得甚多。學(xué)本是修德，有德然後有言。退之卻是倒學(xué)了，因?qū)W文求所未至，遂亦有所得。”然此意本吳子經(jīng)耳。子經(jīng)《法語》曰：“古人好道而及文，韓退之學(xué)文而及道。”子經(jīng)名孝宗，歐陽文忠公嘗有詩《送吳生》者也。荊公與之論文，甚著。臨川人。
○衰顏紅易借發(fā)短白難遮
程文簡公有《飲酒戴花》詩云：“衰顏紅易借，短發(fā)白難遮。”乃知陳無已“發(fā)短愁催白，顏衰酒借紅”蓋本諸此。
○定命論
東陽胡百能《跋邵德升分定錄》云：“先君嘗言人生所享厚薄，各有定分，世有以智力取者，自謂己能，往往不顧名義，殊不知皆其分所固有，初不可毫末加也。所可加者，徒得小人之名而不悟，悲夫！百能佩服斯訓(xùn)，未嘗不以語朋舊也。”以上皆百能說，予按宋顧愷之常以為人稟命有定分，非智力所移，惟應(yīng)恭己守道，信天任運，而暗者不達，妄意僥幸，徒虧雅道，無關(guān)得喪，乃以其意命弟子原著《定命論》以釋之。乃知胡所說，愷之之意也。
○此心安處便是吾鄉(xiāng)
東坡作《定風(fēng)波序》云“王定國歌兒曰柔奴，姓宇文氏。定國南遷歸，予問柔廣南風(fēng)土應(yīng)是不好？柔對曰：‘此心安處，便是吾鄉(xiāng)?！蛴闷湔Z綴詞云：‘試問嶺南應(yīng)不好？卻道，此心安處是吾鄉(xiāng)。’”予嘗以此語本出於白樂天，東坡偶忘之耶！樂天《吾土》詩云：“身心安處為吾土，豈限長安與洛陽?！庇帧冻龀橇魟e》詩云：“我生本無鄉(xiāng)，心安是歸處。”又重題詩云：“心泰身寧是歸處，故鄉(xiāng)可獨在長安？”又《種桃杏》詩云：“無論海角與天涯，大抵心安即是家?！?br>
○天際識歸舟
梁王僧孺《中川長望》詩云：“岸際樹難辨，云中鳥易識?！鄙w全用謝玄暉“天際識歸舟，云中辨江樹”而不及也。梁元帝詩云“遠村支里出，遙船天際歸”，亦效玄暉，而遠勝僧孺。
○庭草無人隨意綠
唐劉餗《隋唐嘉話》載：隋煬帝為《燕歌行》，群臣皆以為莫及，王胄獨不下帝，因此被害。而帝誦其句云：“‘庭草無人隨意綠’能復(fù)道邪？”然予讀周庾信《蕩子賦》曰：“游塵滿床不用拂，細草橫階隨意生?！蹦酥蹼小巴ゲ轃o人隨意綠”蓋取諸此，以之喪命，豈不枉哉。
○玉斧修成寶月團
荊公詩：“玉斧修成寶月團，月邊仍有女乘鸞。青冥風(fēng)露非人世，鬢亂釵橫特地寒?！苯汀对伾取吩姡骸爱嬜髑赝跖?，乘鸞向煙霧。”非止用蕭史事也。玉斧事見《酉陽雜俎》。
○綠楊樓外出秋千
晁無咎評樂章歐陽永叔《浣溪紗》云：“‘隄上游人逐畫船，拍隄春水四垂天，綠楊樓外出秋千。’要皆絕妙，然只一‘出’字，自是後人道不到處?！庇璋刺仆跄υ憽逗吵菛|即事》詩云：“蹴踘屢過飛鳥上，秋千競出綠楊里。“歐公用“出”字蓋本此。
○雪里梅將春信來
前輩詩話稱李成季詩曰：“日邊雁帶臘寒去，雪里梅將春信來。”以為美。然唐人曹松《除夜》已嘗云：“半夜因風(fēng)卷去，五更春被角吹來?！?br>
○龍燭影中猶是臘鳳簫聲里已吹春
《西清詩話》謂蔡元長春帖子：“龍燭影中猶是臘，鳳簫聲里已吹春?！彼]紳類能傳誦，以為蔣穎叔作，非也。予以為此一聯(lián)全是方干《除夜》詩：“寒燈短焰方燒臘，畫角聲殘已報春?！?br>
○富鄭公之言出於元璹
東坡撰《富鄭公神道碑》，載公奉使語曰：“且北朝與中國通好，則人主專其利，而臣下無所獲。若用兵，則利歸臣下，而人主任其禍。
故北朝諸臣，各勸用兵者，此皆其身謀，非國計也?！庇衷唬骸捌醯ぞ迹两裾b其語，守其約，不忍叛者，以其心曉然知通好用兵利害之所在也?！庇璋刺凄嵲q謂頡利曰：“漢與突厥，風(fēng)俗各異。漢得突厥，既不能臣，突厥得漢，復(fù)何所用？且抄掠資財，皆入將士，在於可汗，一無所得。不如和好，國家必有重赍，幣帛皆入可汗，坐受利益?！鳖R利納其言，即引還。乃知鄭公之言，皆出於元璹。
○春風(fēng)朝夕起吹綠日日深
孟東野《連州吟》云：“春風(fēng)朝夕起，吹綠日日深。”乃悟荊公“春風(fēng)日日吹香草，山北山南路欲無”所自。
○明月空為兩地愁
《云齋廣錄》云：“二宋以文章齊名天下，子京守蜀日，有詩云：
‘碧云漫有三年信，明月空為兩地愁?！溽嶙洳蝗雰傻兀艘詾樽??！庇枰宰泳┯煤芜d《與胡興安夜別》詩：“念此一筵笑，分為兩地愁?！薄稄V錄》之論，不知所自也?！ 瘃R嵬詩
《唐闕史》稱鄭相畋吟《馬嵬》詩云：“明皇回馬楊妃死，云寸雖亡日月新。終是圣朝天子事，景陽宮井又何人?！庇^者以為真輔國之句。予以謂畋蓋取杜詩“不聞夏商衰，中自誅褒妲”之意。
○寧人負我無我負人
魏曹操有“寧我負人，無人負我”之語。本朝滎陽呂原明乃云： “中年嘗書壁以自警曰：‘寧人負我，無我負人。’”後觀晁少傳《碎金錄》，已前有此兩句，所謂先得我心之所欲者。然《晉記》★粥說羅仇以“主上荒耄信讒，不若勒兵向西平”，羅仇曰：“誠如汝言，然吾家世以忠義著於西土，寧使人負我，我不忍負人也?！蹦酥松俑抵埃_仇已有此語。羅下班洋羌胡耳，能發(fā)此語，猶可貴也。
○細數(shù)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 前輩讀詩與作詩既多，則遣詞措意，皆相緣以起，有不自知其然者。荊公晚年《閑居》詩云：“細數(shù)落花因坐久，緩尋芳草得歸遲?！鄙w本於王摩詰“興闌啼鳥換，坐久落花多”。而其辭意益工也。徐師川自謂：荊公暮年，金陵絕句之妙傳天下，其前兩句與渠所作云“細落李花那可數(shù)，偶行芳草步因遲”，偶似之邪？竊取之邪？喜作詩者，不可不辨。予嘗以為王因於唐人，而徐又因於荊公，無可疑者。但荊公之詩，熟味之，可以見其閑適優(yōu)游之意。至於師川，則反是矣。
○背秋轉(zhuǎn)覺山形瘦新雨還添水面肥 《雪浪齋日記》云：“背秋轉(zhuǎn)覺山形瘦，新雨還添水面肥。”《漁隱叢話》云：“山形瘦之語，古今少有道者?！庇鑷L記唐人一聯(lián)而忘其名云：“山自古來和石瘦，水因秋後漾沙清?！鼻霸娚w出於此而不及也。 ○張良與四皓書韓退之與李渤書
殷蕓《小說》載張良所與商山四皓書曰：“良白：仰惟先生秉超世之殊操，身在六合之間，志凌造化之表。但自大漢受命，禎靈顯集，神母告符，足以宅兆民之心。先生當於此時，耀神爽於云霄，濯鳳翼於天漢，使九門之外，有非常之客，北闕之下，有神氣之賓，而淵潛山隱，竊為先生不取也。良以頑薄，承乏忝官，所謂絕景不御而駕服駑駘。方今元首，欽明文思，百揆之佐，立則延首，坐則引領(lǐng)，日昃而方丈不御，夜眠而閶闔不閉。蓋皇極須日月以揚光，后土待岳瀆以導(dǎo)滯。而當圣世，鸞鳳林棲，不翔乎太清，騏驎岳遁，不步乎郊藪，非所以寧八荒，慰六合也。不得侍省，展布腹心，略寫至言，想望翻然，不猜其意。張良白。”予觀韓退之所與李渤書，其規(guī)模步驟，殆與之為一矣。
○蒨桃贈歌者詩
《翰府名談》載寇萊公妾蒨桃《贈哥者》詩云：“一曲清歌一束綾，美人猶似意嫌輕。不知織女寒窗下，幾度拋梭織得成。”予嘗記南唐李詢《贈織錦》詩云：“札札機聲曉復(fù)晡，眼穿力盡意何如。美人一曲成千賜，心里猶嫌花樣疏?！鄙`桃詩意本此，而不及也。
○山蟬帶響穿疏戶
前輩稱蘇子美詩：“山蟬帶響穿疏戶，野蔓延清入破窗?！鄙w出于唐方干詩：“鶴盤遠勢投孤嶼，蟬曳殘聲過別枝。”
○經(jīng)董白熟生碧熟紅 《侯鯖錄》云：“東坡謂世之對偶，如‘紅生’‘白熟’，‘手文’‘腳色’，二對無復(fù)加也?！比挥鑷L記唐羅虬詩云：“窗前遠岫懸生碧，簾外殘霞掛熟紅。”然則羅虬已用“生碧”對“熟紅”矣。
○更無一個是男兒
前蜀王衍降後，唐王承旨作詩云：“蜀朝昏主出降時，銜璧牽羊倒系旗。二十萬人齊拱手，更無一個是男兒?！逼溽峄ㄈ锓蛉擞浢详浦觯髟娫疲骸熬醭巧县Q降旗，妾在深宮那得知。二十萬人齊解甲，寧無一個是男兒?！标悷o己《詩話》載之，乃知沿襲前作?！ 鹧匾u不失為佳
詩人有沿襲不失為佳者。張曙《途中聞蟬》前四句云：“每歲聽蟬處，那將此際同。孤村寒色里，野店夕陽中?！崩钪姓堵勛右?guī)》前四句云：“何處正當聞，聲聲欲斷魂。暖風(fēng)芳草岸，殘日落花村。”蔣鈞《孤雁》後四句云：“葦岸風(fēng)吹雨，沙汀月照霜。還同我兄弟，零落不成行?！薄 疝曹榆核?br>
張右史耒《晝臥口占》云：“病栽薏苡無勞謗，濕要芎藭不待瘦。”東坡亦云：“巧語屢曾傷薏苡，瘦詞那復(fù)托芎藭?！?br>
○夢魂香
黃季涔言一士人詩云：“啼月杜鵑喉舌冷，宿花蝴蝶夢魂香?！鄙w自唐趙嘏發(fā)之，趙云：“松島鶴歸書信絕，橘州風(fēng)起夢魂香?！?br>
○二詩相類 唐崔惠童《宴城東莊》詩云：“一月人生笑幾回，相逢相值且銜杯。眼看春色如流水，今日花紅昨日開。”杜子美詩云：“不須聞此意慘愴，生前相遇且銜杯?！倍娤囝悾诓恢逓楹螘r人。
○褎公鄂公
杜子美《贈曹將軍霸》詩：“凌煙功臣少顏色，將軍下筆開生面。
良相頭上進賢冠，猛將腰間大羽箭。褎公鄂公毛發(fā)動，英資颯爽來酣戰(zhàn)。”鄂公謂尉遲敬德，褎公謂段志元也。故東坡《贈寫真何充》詩：“黃冠野服山家容，意欲置我山巖中。熏名將相今何限，往寫褎公與鄂公。”鮑真由《謝傳神蔡景直》詩：“馳譽丹青有古風(fēng)，筆端及我未宜蒙。云臺麟閣遙相望，往寫褎公與鄂公?！庇脰|坡語，尤為無功。 ○三詩皆用清渾子
東坡《送魯元翰》詩：“皎皎千丈清，不如尺水渾?！标愥嵘健洞雾崠|坡》詩：“信有千丈清，不如一尺渾。”參寥詩：“乍為含垢千尋濁，不作驚人一掬清?！?br>
○詠荷花
胡子《茹溪詩話》以詞句欲全篇皆好，極為難得。如賀方回“淡黃楊柳帶棲鴉”、秦處厚“藕葉清香勝花氣”二句，寫景詠物，可為造微入妙。然予見劉忠肅莘老已言之矣，《湖上口號》云：“綠荷深不見湖光，萬柄清風(fēng)動晚涼。莫恨紅葩猶未爛，葉香元自勝花香?！薄 鸱幉蝗绐毰P
世所傳道書雜載神仙秘訣，有云：“服藥千朝，不如獨寢一宵?！贝俗钣欣?。予近讀顧況《琴客》詩云：“服藥不如獨自眠，從他別嫁一少年?！蹦酥庞写苏Z。然《太平廣紀》、《彭祖?zhèn)鳌吩疲骸胺幇倮铮蝗绐毰P。”又知道書本此。
○系日
白樂天：“既無長繩系白日，又無大藥駐硃顏?！鄙w本陳沈炯《幽庭賦》：“那得長繩系白日，年年月月俱如春。”然江總《歲暮還宅》詩亦云：“長繩豈系日，濁酒傾一杯?！?br>
○東坡作夏侯太初論
《王立方詩話》記東坡十歲時，老蘇令作《夏侯太初論》，其間有“人能碎千金之璧，不能無失聲於破釜；能搏猛虎，不能無變色於蜂蠆”之語，老蘇愛之。以少時所作，故不傳。然東坡作《顏樂亭記》與《黠鼠賦》，凡兩次用之。以上皆王記。予按《晉劉毅傳》鄒湛曰：“猛獸在田，荷戈而出，凡人能之。蜂蠆作於懷袖，勇夫為之驚駭，出於意外故也?！蹦酥獤|坡意發(fā)於此。
○杜甫取李陵詩
杜詩：“思家步月清宵立，憶弟看云白日眠?！庇衷疲骸皠e時孤云今不飛，時復(fù)看云淚橫臆。”蓋取李陵《別蘇武》詩云：“仰視浮云飛，奄忽互相逾。長當從此別，且復(fù)立斯須?！?br>
○知禰不能薦
韓子蒼《送王棁》詩末章云：“虛作西清老從臣，知禰才華不能舉。”王摩詰《送丘為》詩云：“知禰不能薦，羞稱羞納臣?！薄 鸲f襲陳知默詩
洪景盧《夷堅乙志》記董穎詩：“云壑釀成千障雨，風(fēng)蘋吹老一川秋?！鄙暇渖w襲陳知默詩。陳云：“云埋山麓藏秋雨，葉脫林梢?guī)盹L(fēng)。”
○東坡本李端詩
東坡詩：“白水滿時雙鷺下，午陰清處一蟬鳴。”唐李端《茂陵山行陪韋金部》詩云：“盤云雙鶴下，隔水一蟬鳴?！睎|坡本此。
○陸詩出韓子蒼
韓子蒼作絕句：“天長候雁作行遠，沙晚浴鳧相對眠。松醪朝醉復(fù)暮醉，江月上弦仍下弦?！标扆斆伞秳e墅懷歸》云：“題詩朝憶復(fù)暮憶，見月上弦還下弦。”韓所出也。
○得茶三昧 錢塘南屏廉師妙於茶事，東坡贈之詩云：“道人曉出南屏山，來試點茶三昧手?！眲⒇暩敢噘浽娫疲骸盀a湯舊得茶三昧，覓句還窺詩一斑。”
○吏部文章二百年
韓子蒼言歐陽文忠公《寄荊公》詩云：“翰林風(fēng)月三千首，吏部文章二百年?！崩舨可w謂《南史謝朓》，於宋明帝朝為吏部尚書郎，長五言詩。沈約嘗云：“二二百年來無此詩也?！蔽闹抑猓笔怪x朓事，而荊公答之曰：“他日若能窺孟子，終身安敢望韓公。”則荊公之意，竟指吏部為退之矣。
○裹飯非子來
東坡《次韻徐積》詩：“殺雞未肯邀季路，裹飯應(yīng)須問子來?！卑础肚f子》書，子巳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為友，然無裹飯之事。
《莊子》書又載，子輿子桑友，而淋雨十日，子輿曰：“子桑殆病矣?！惫埗持Ｄ酥堈?，子輿子桑，非子來也，東坡此詩為誤。予又觀韓退之《贈崔立之》詩云：“昔者十日雨，子來寒且饑。
其友名子輿，忽然憂且思。褰裳觸泥水，裹飯往食之。好事漆園吏，書之存雄詞。”然則退之亦誤用耳?！ 鹕b采蠟燭作鳳凰 “憶昔庚寅降屈原，旋看蠟鳳戲僧虔。隨翁萬里心如鐵此子何勞為置田。”東坡《送子由奉使》最每一章也。時子由之子侍行，故及之。然蠟鳳之戲，議者以為誤。蓋《南史》王曇首與兄弟集會，子孫任其戲，適僧達跳其地作虎子，僧虔累十二博棋，既不墜落，亦不重作，僧綽采蠟燭作鳳凰。乃知蠟鳳之戲，非僧虔也。
○荷囊非芰荷之荷
劉偉明《贈熊本待制》詩云：“西清寓直荷為橐左蜀宣風(fēng)繡作衣。”蓋《南史劉杳傳》著紫荷橐事，見《漢張安世傳》“持橐簪筆”之意。而偉明乃以荷為芰荷之荷，何耶？歐陽文忠公《回吳舍人啟》云：“紅藥翻階，直禁垣之清切；紫荷持橐，陪法從以雍容?！庇帧渡像阗葐ⅰ吩唬骸鞍紫r素簡以香生，茲焉辟惡；紫裕荷囊而備問，最近清光。”乃知誤者非一人。然《隋書樂志》：尚書、錄令、仆射、吏部尚書朝服綴紫荷。錄令、左仆射左荷，右仆射、吏部尚書右荷，此又何邪？姑俟博識者。
○陽燧
《淮南子》：“陽燧見日，則然而為火?！弊⒃疲骸瓣栰荩鹨?。
取金杯無緣者，熟摩令熱，日下以艾承之?！庇衷疲骸澳九c艾相摩則然，世之取火惟此耳。”劉言史《與孟郊煎茶》詩云：“敲石取鮮火，汲泉避晏鱗?！笔痣m火而不可然，言史不察也?！吨芏Y》：“司烜氏掌以夫遂，取明火於日。”鄭注云：“夫遂，陽燧也?！薄抖Y》、《內(nèi)則疏》：“晴則以金燧取火於日，陰則以木燧鉆火也?！薄抖Y》、《外傳》云：“宗廟之祭用明火者，以陽取日中之火，謂之陽燧。”以冬至之日子時，鑄銅為鑒。BT３陽關(guān)圖
王維王維《送元二》詩：“渭城朝雨★輕塵，客舍青青柳色新。
勸君更盡一杯酒，西出陽關(guān)無故人?！崩畈畷r取以為畫，謂《陽關(guān)圖》。予嘗以為失。按《漢書》，上黨有天井關(guān)，敦煌龍勒有玉門關(guān)。
陽關(guān)去長安四千五百里。唐人送客，西出都門三十里，特是渭城耳，今有渭城館在焉，即古之渭陽。據(jù)其所畫，當謂之渭城可也。東坡《題陽關(guān)圖》詩：“龍眠獨識殷勤處，畫出陽關(guān)意外聲?！苯猿衅涫ФＶ辽焦取额}陽關(guān)圖》斷章云：“渭城柳色關(guān)何事，自是離人作許愁。”然則詳味山谷詩意，謂之《渭城圖》宜矣。
○珠還合浦 《古今詩話》美方諤《上廣守》詩“鱷徙惡溪韓吏部，珠還合浦孟嘗君”，殊不知珠還合浦，乃後漢孟嘗也。
○筑黃金臺 前輩以荊公詩“功謝蕭規(guī)慚漢第，恩從隗始托燕臺”，以“臺”字為失。按《史記》云：“為隗改筑宮，而師事之?！比惶自娫疲?br>
“何人為筑黃金臺?！眲t荊公詩本此。
○以玉兒為玉奴
東坡《和楊公濟梅花》詩云：“月地云階漫一尊，玉奴終不負東昏?！庇帧端臅r》詩云：“玉奴纖手嗅梅花?！薄赌鲜贰罚簼鷸|昏侯妃潘玉兒，有國色。牛僧孺《周秦行記》薄太后曰：“牛秀才遠來誰為伴？”潘妃辭曰：“東昏侯以玉兒身死國除，不擬負他?！弊⒃疲?br>
“玉兒，妃小字。”東坡蓋兩用此，而以“兒”為“奴”者誤也。然不害為佳句?！ 饢|坡用事切 東坡《和山谷嘲小德》詩，末云：“但使伯仁長，還興絡(luò)秀家?！鄙w伯仁乃絡(luò)秀子耳。洪駒父《哭謝無逸》詩云：“但使添丁長，終興謝客家?！贝藢W(xué)東坡語，尤無功。“添丁盧同子，氣骨不相屬?！苯j(luò)秀本周伯仁父浚之妾，小德亦庶出，故坡用事其切如此。山谷詩：
“解著《潛夫論》，不妨無外家?！备X其切。
○妓人出家詩
唐顧陶大中丙子編《唐詩類選》，載陽郇伯作《妓人出家》詩：
“盡出花鈿與四鄰，云鬟翦落向殘春。暫驚風(fēng)燭難留世，便是池蓮不染身。貝葉欲翻迷錦字，梵聲初學(xué)誤梁塵。從今艷色歸空後，湘浦應(yīng)無解佩人。”《湘山野錄》乃謂本朝申國長公主為尼，掖廷嬪御隨出家者三十馀人，太宗韶兩禁各以詩送之，陳彭年作詩八句。今考其詩，與陽郇伯所作一同，首句“盡出花甸散寶津”一句不同。豈後人改郇伯詩而托以彭年之名，而文瑩又不考之過邪？
○蒸壺似蒸鴨
東坡《岐亭汁字韻》詩：“不見盧懷真，蒸壺似蒸鴨。坐客皆忍笑，髡然發(fā)其幕。”按《太平廣記》載《盧氏雜說》：“鄭馀慶與人會食，日高，眾客囂然。呼左右曰：‘爛蒸去毛，莫拗折項?！T人相顧，以為必蒸鵝鴨。良久就餐，每人前下粟米飯一椀，蒸胡盧一枚。
馀慶餐美，諸人強進而罷?！比粍t“蒸壺似蒸鴨”，乃鄭馀慶，非懷真也，豈東坡偶忘之耶？
○望夫石 陳無己《詩話》：望夫石在處有之，古今詩人惟用一律。惟劉夢得云：“望來況是幾千歲，只是當年初望時。”語雖拙而意工。黃叔達，魯直之弟也，以顧況為第一，云：“山頭日日風(fēng)和雨，行人歸來石應(yīng)語?！闭Z意皆工。江南望夫石，每過其下，不風(fēng)即雨，疑況得句處也。予家有《王建集》，載《望夫石》詩，乃知非況作。其全章云：
“望夫處，江悠悠，化為石，不回頭。山頭日日風(fēng)復(fù)雨，行人歸來石應(yīng)語?！必M無己叔達偶忘建作邪？
○落梅花折楊柳
《樂府雜錄》載：笛者，羌樂也。古曲有《落梅花》、《折楊柳》，非謂吹之則梅落耳。故陳賀微《長笛》詩云：“柳折城邊樹，梅舒岑外林。”張正見《柳》詩亦云：“不分《梅花落》，還同橫笛吹。”李嶠《笛》詩：“逐吹《梅花落》，含春柳色驚?！币庵^笛有梅柳二曲也。然後世皆以吹笛則梅落，如戎昱《聞笛》詩云：“平明獨惆悵，蜚盡一庭梅。”崔櫓《梅》詩：“初開已入雕梁畫，未落先愁玉笛吹?！薄肚喱嵓吩姡骸皯{仗高樓莫吹笛，大家留取倚欄看。”皆不悟其失耳。惟杜子美王之渙李太白不然。杜云：“故園楊柳今搖落，何得愁中卻盡生?！蓖踉疲骸扒嫉押雾氃埂稐盍罚猴L(fēng)不度玉門關(guān)。”李云：“黃鶴樓中吹玉笛，江城五月《落梅花》。”亦謂笛有二曲也。
○誠齋論山谷詩 《山谷集》中有絕句云：“草色青青柳色黃，桃花零落杏花香。 春風(fēng)不解吹愁卻，春日偏能惹恨長?！贝颂迫速Z至詩也，山谷特改五字耳。賈云：“桃花歷亂杏垂香?！庇郑骸安粸榇党钊菈糸L?！?br>
○劉子先
章子厚嘗與劉子先定有場屋之舊，又頗相厚善。隔闊十年，子厚拜相，亦不通問。寄書誚其相忘遠引之意，子先以詩謝曰：“故人天上有書來，責(zé)我疏愚喚不回。兩處共瞻千里月，十年不寄一枝梅。塵泥自與云霄隔，駑馬難追德驥才。莫謂無心向門下，也曾終夕望三臺?！惫迷娚跸玻凑贋樵讓?，遂遷戶部侍郎。
洪熙元年春三月六日，林子中手錄。
錄此書已經(jīng)三百年矣，鈔本之難得者?？滴醵∮狭⑾娜?，清景山樓披閱一過。先君所藏書，恨牽於物谷，不能盡讀之。徐駿。
辨摘蘇東坡詩誤處二三則，切當可喜。其馀雜見他書，且多疏脫也。駿識。
- 《韓非子》是戰(zhàn)國時期法家集大成者韓非的著作，又名《韓子》。韓非（約公元前280年～公元前233年），韓國貴族出身，他和李斯都是荀子的學(xué)生。看到韓國國力日益削弱，韓非幾次勸諫韓王，但韓王聽不進去。在韓非在世的時候，他寫的這本書的名聲就很大了，當時還是秦王的秦始皇讀到了其中的《孤憤》、《五蠹》等篇章，非常喜歡，說“寡人得見此人與之游，死不恨矣”。但在公元前234年，韓非奉命出使秦國時，卻被李斯陷害入獄，后來被逼服毒自盡。
在西漢時期，劉向校書時加進了幾篇別人的作品，如《初見秦》、《有度》和《存韓》的后半篇，最后定《韓非子》共五十五篇。韓非的思想成就超過了所有的法家代表人物，他在總結(jié)商鞅、申不害和慎到三人代表性法家思想的基礎(chǔ)上，提出了法、術(shù)、勢相結(jié)合的成熟法治理論。他認為君主必須重視權(quán)力、威勢和駕馭臣下的權(quán)謀之術(shù)，這樣才能保證法令的貫徹執(zhí)行，鞏固君主的集權(quán)地位。后來，李斯和秦始皇就是充分發(fā)揮了他的思想，統(tǒng)一了中國，建立了中央集權(quán)的君主專制統(tǒng)治。
韓非還繼承了老師荀子的人性惡學(xué)說，主張治理國家必須實行刑賞。在《韓非子》中，《解老》、《喻老》兩篇，都是用法家的觀點來對《老子》進行解釋，體現(xiàn)了韓非的哲學(xué)思想。《五蠹》則將歷史的發(fā)展分成上古、中古、近古三個階段，他認為時代在不停地發(fā)展，所以社會和政治也會發(fā)生相應(yīng)的變化，儒家的恢復(fù)周禮的復(fù)古思想已經(jīng)不能適應(yīng)時代要求了。
- 清人原著——書法秘訣（上）
凡欲學(xué)書之人，工夫分作三段，初要專一，次要廣大，三要脫化，每段三五年火候方足。初取古人之大家，一人以為宗主。門庭一立，腳根牢把，朝夕沉酣其中，務(wù)使筆筆相似，使人望之便知是此種法嫡，縱有諫我、謗我，我不為之稍動，常有一筆一畫數(shù)十日不能合轍者，此際如觸墻壁，全無入路。他人到此，每每退步、灰心。我于此心愈堅，志愈猛，功愈勤，一往直前，久之則有少分相應(yīng)，初段之難如此。此后方做中段工夫，取魏晉唐宋元明數(shù)十大家，逐字臨摹數(shù)十日，當其臨時，諸家形模，時時引入吾胸，又須步步回頭顧祖，將諸家之長默識歸源，庶幾不為所誘，工夫到此，悠忽五六年矣。至末段則無他法，只是守定一家，以為宗主，又時出入各家，無古無今無人無我寫個不休，到熟極處，忽然悟門大開，層層透入，洞見古人精奧，我之筆底迸出天機，變動揮灑，回想初時宗主不縛不脫之境，方可自成一家，到此又五六年。
書路小道夫，豈易易哉！能用筆便是大家、名家，必筆筆有活趣。飛鴻戲海，舞鶴游天，太傅之得意也；龍躍天門，虎臥鳳闕，羲之之賞心也。即此數(shù)語，可悟古人用筆之妙。古人每稱弄筆弄字，最可深玩。臨樂毅論十五日，深悟藏蜂之妙；廿五日，深悟回腕藏鋒并用；作為兩層悟入，癸巳臨來仲樓十七帖，深悟轉(zhuǎn)換之妙；至二十日，又悟側(cè)左讓右之訣。余廿歲外見東坡書，即知其為偏鋒，亦時有此疑，不敢率論，直至癸巳秋，見黃山谷小品于蔣子久家，其中有東坡不善作草書，只用諸葛筆，又云舉背作案，倚筆成書，不能用雙鉤懸腕，自視此說，二十年不可解之疑，一日豁然冰解矣！
凡欲學(xué)書名世者，雖學(xué)楷學(xué)草，然當以行為主，守定一家以為宗主，專心臨摹，得其用筆俯仰向背，姿態(tài)橫生之處，一一入微，然后別取一種臨數(shù)月，再將前所宗者臨三月，覺此一番，眼力與前不同，如此數(shù)轉(zhuǎn)，以各家之妙資我一人，轉(zhuǎn)阻轉(zhuǎn)變轉(zhuǎn)變，轉(zhuǎn)入轉(zhuǎn)入轉(zhuǎn)妙，如此三年，然后取所主書摹寫數(shù)月，則飛動之態(tài)，盡入筆端，結(jié)體雖雅正，用筆則奇宕，此時真書草書行書一時盡悟，可入古人之室矣！
行書點畫之間須有草意，蓋筆筆飛動，純是天真橫溢，無跡可尋，而有遒勁蕭遠之致，必深得回腕藏鋒之妙，而以自然出之。其先習(xí)黃庭洛神以端其本，其后習(xí)各種草書以發(fā)其氣，其中又習(xí)數(shù)十種行書以成其格，安得不至妙境。行書之功十倍草書?；蛟还湃擞忻χ胁蛔鞑葑?，奈何？曰：斯人斯時所未學(xué)者，草耳，未學(xué)則以為難，理或然歟？或曰：此說誤。不及作草者，不及起草再謄真耳。學(xué)行書即能通真，學(xué)真書不能通行。以此知行書之功不小。
鍾太傅書，一點一畫皆有篆隸之遺，至于結(jié)構(gòu)，不如右軍。格之鳳翥龍蟠如張芝，如索靖，皆鍾一家書，以右軍視之，正如太羹元酒不復(fù)過而問矣！鍾書須玩其點畫，如魚如蟲如枯枝如墜石，其旨趣在點畫之間，雖古卻少變動，簡卻少蘊藉，于勢之一字尚未盡致，若夫王則純以勢勝勢，奇而反正，則又秘之又秘矣！
華亭少時，學(xué)李北海，又學(xué)米襄陽，于二家盤旋最久，故得李十之二三，得米十之六七。生平雖無所不臨，而得力則在此。今后學(xué)董者，不得舍李米而竟取董也。蓋以董學(xué)董終不是董。米中年方臨顏。陳中丞好學(xué)書，元章授以提筆法，曰以腕抵紙，則筆端有指力，無臂力也。曰提筆亦可作小字乎？元章笑顧，小吏取紙書黼黻，贊筆劃端嚴，字如蠅頭，而位置規(guī)模皆若大字，因請其法。曰：無他，惟自今以往，每作字時，不可一字不提筆，久之自熟矣！
八法轉(zhuǎn)換，要筆筆分得清，筆筆合得渾。所以能清能渾者，全在能留得筆住。留筆總在能換處，見之轉(zhuǎn)換者，用筆一反一正也，此結(jié)構(gòu)用筆也，即古人回腕藏鋒之秘，不肯明言。所謂手授口訣者，試問筆如何能留由，先一步是用腕力，腕力用得不墜之時，方才用留，筆筆既留矣，如何能轉(zhuǎn)，曰，即此提筆之果，能提筆，然又要認得換筆，自然筆筆清，筆筆渾。其法貴在窗下用熟，及臨書時，一切相忘，惟有神氣飛舞而已。所謂抽刀斷水，斷而不斷是也。觀舞劍而悟者，張旭也，斗蛇而悟者，文與可也。舞劍斗蛇最得古人用筆之妙，臨來仲樓所刻舞鶴賦五年，字體始定。用筆四處，不可不留心，如出也收也放也轉(zhuǎn)也。
余雖得元宰嫡傳，初學(xué)書時，只臨肥本蘭亭，三年不輟，又不敢易他貼。介子嘗笑其拙。三年后方臨董書，旋臨官奴貼，又稍涉坡仙北海，旋棄之，遂轉(zhuǎn)學(xué)楊少師樂志論，又復(fù)有悟，但嫌其結(jié)構(gòu)謹嚴，無疏散之致，又以舞鶴賦為主，如此二年，遂臨二王全帖十冊不停手，不下座者，七月及臨畢。之后作字更拙陋，無一筆如意。余私心恨之，乃擲筆不敢作書者數(shù)月，后又獵心復(fù)萌，取舊日所臨再虛心奮入，覺此際較從前大有不同，每一字中，又開無限法門，與我相瞻于靜對之際，若以精微相合者，然后知古人之妙，未敢輕示后人，又必待后人有一分眼力，則見一分，有十分則見十分也。蓋每字有數(shù)層悟入者，余乃知之又斂。我勝氣淡，我妄心臨顏柳歐虞而寢食于褚者，數(shù)月于宋之四家，元之一家，明之諸家，皆無所不窺，而獨以米老為最，又取從前諸帖，時時拈起，回旋往復(fù)屈指計之,不知費幾許幾月矣!
乙巳春，過昆陵，見王雙白，雙白見余書靜正因偏，告同人曰：此似董而深于少師之法者，元宰之后一人也。因勸余，不必泛臨各家，當以董為主，間入少師之法，已足成家傳世也。自是始專業(yè)華亭，誓以終老。雙白髫年，即從董先生游，今六十余矣。董歷游南北，雙白多從之，故筆法精深，自謂得不傳之秘，又親書三十二字授余，其中有“側(cè)筆取勢，晉人不傳之秘”十字。余初見以為不然，蓋勢之一字，余未深明，然每從諸家之說，以為未有不從中鋒而得者，今日側(cè)筆，胡為乎第？余從事于此有年，惟此一勢字未了得，毋中鋒之過乎。歸來臨帖數(shù)百字試雙白傳法，猶未了解此勢字。初秋一病，淹留至十九日不愈，即起坐亭中，見風(fēng)吹竹葉相迎相亞，忽迫忽避，恍有所得，覺前日半解半阻，至此神悟頓開，渙然冰釋矣！羲之云，執(zhí)筆在手，手不知運，運筆在腕，腕不自執(zhí)。此四句貴先講明。透觀此語，轉(zhuǎn)腕之法貴矣。次選臨古帖，擇其佳者摹之，所貴識得棄取，次折筆點畫之間一一折開，看其起止，法熟后自臻神化。以上五條乃元宰先生臨池妙訣。
此外，側(cè)筆取勢晉人不傳之秘也。側(cè)筆取勢者，于結(jié)構(gòu)處一反一正。所謂鋒鋒相向，此從運腕得之。凡字得勢則活，得勢則傳。徐欣二字，讓左側(cè)右可悟勢奇而反正。永興抽刀斷水，自謂于道有悟，及舞劍斗蛇龍蟠鳳翥諸法，一以貫之矣！又，前人詩云：舵樓一夜雨催詩，果有蛟龍起墨池，悟得將軍舞劍勢，分明草圣折鋒時。“勢”字最妙側(cè)筆取勢，言其書畫有鋒，勢奇而反正也。
豐南隅《考功》云：雙鉤懸腕，讓左側(cè)右，掌虛指實，意前筆后。此十六字，古人所傳用筆之訣也。雙鉤懸腕，食指中指圓曲如鉤，節(jié)與母指相齊，而撮管指尖則執(zhí)筆，挺直大字，運上腕，小字運下腕，不使肉襯于指；讓左側(cè)右者，左腕讓而居外，右腕側(cè)而居中，當使筆管與鼻準相對，則頜下無奇斜之患；掌虛指實者，指不實則顫掣無準，掌不虛則窒礙無勢，三指撮齊，上俯仰，進退往復(fù)，垂縮剛?cè)?，曲直鉤環(huán)，縱橫轉(zhuǎn)運，無不如意，則筆在畫中而左右皆無病矣；若夫意前筆后，工夫熟后，方可臻也，非紙成堆，筆成冢，安能有此神化。此南隅論臨池家法，矜為神妙。以余觀之，只是搦管法，至所以運筆并未之及，況讓左側(cè)右，注解總非耶？或曰讓左側(cè)右，畢竟如何，此拗腕法也，亦只向右邊之一法耳。 六書象形會意諧聲指事轉(zhuǎn)注假借，發(fā)筆處收筆處轉(zhuǎn)筆處皆有口授妙訣。又起不孤，伏不寡，亦雙白妙語。陳眉公執(zhí)筆撮于指尖，橫擔又斜又扁，不肯對客作書，恐人盜去筆法，此與古人執(zhí)筆稍異。右軍執(zhí)筆向內(nèi)，大令執(zhí)筆向外，魯公執(zhí)筆真正中鋒，今持其墨跡，向日中照之，劃中微有一線，其色更黑，畫畫皆然。三人執(zhí)筆雖不同，然皆懸腕、懸肘。董先生學(xué)大令，鄒虎臣則全仿魯公。
董先生于明朝書家不甚許可，或有推祝枝山者曰，枝山只能作草，頗不入格。于文徵明，但服其能畫，于米萬鐘則更唾之矣。于黃鄧稍蒙許可。董用羊毫，其頭甚長，約一寸七八分，又略豐美。所謂毫毛茂茂，但筆筆尖耳！用之寫小楷、小行或微雜紫毫。若匾額宜用羊毫，字大者，絕不用棕及豬毫。匾額橫字，書宜長瘦，不宜扁闊。直豎匾額，高懸七八丈者，上字宜微大，下字宜微小，大字宜筆筆用力，黑多白少，言用筆宜肥也。 凡寫字，先小字后大字，先縝密后縱宕，理所必然。王覺斯字，課一日，臨帖一日，應(yīng)請索，以此相間，終身不易。大抵臨摹不可一日間斷耳。覺斯字，一味用力，彼必誤認鐵畫銀鉤，所以魔氣太大。先生每云，吾書無他奇，但姿態(tài)高秀，為古今獨步耳。心忘手，手忘筆，筆忘法，純是天真瀟灑。鄒虎臣初學(xué)書最服膺董先生，及雙鉤懸腕三年而后成之。又鄒虎臣評宋四家書，蔡曰嫩，蘇曰俗，黃曰野，米曰賤，以其偏旁欹斜鮮莊雅之度耳。
毗陵有“束第”二字，經(jīng)一尺五六寸，乃元宰書，真得勢字。元宰嘗云，余學(xué)三十年，悟得書法而能實證者，在起倒收束處耳，過此一關(guān)，雖右軍父子亦無奈何耳！
轉(zhuǎn)左側(cè)右乃右軍字勢。所謂跡似奇而反正者，世人不能解也。字之巧處在用筆，尤在用墨。然非多見古人真跡，不足與談此竅也。蓋用筆之難，難在遒勁，而遒勁非怒筆木僵之謂。乃如大力之人，通身是力，倒輒能起，此惟褚河南虞永興得之，須悟后始知余言也。顏平原屋漏痕折釵股，謂欲藏鋒，后人不識，遂以墨豬當之，皆成俗筆。癡人前不得說夢，欲知屋漏痕折釵股，當于圓熟處求之，未可朝執(zhí)筆而暮合轍也。
吾學(xué)書在十七歲時，先是吾家仲子名傳緒，與余同試于郡，郡守以余書拙置第二，自是始發(fā)憤臨池矣。初師顏平原多寶塔碑，又改學(xué)虞永興，以為唐不如晉，遂專仿黃庭經(jīng)及鍾元常宣示表、戎輅表、丙舍帖，凡三年，自謂偪古不復(fù)，以文徵仲祝希哲置之眼角比。游嘉興，得親觀項子京家藏古人真跡，又見右軍官奴帖于金陵，方悟從前妄自標許，譬如香巖和尚，一經(jīng)洞山問倒，愿一生作粥飯僧，余亦愿焚筆硯矣。然自此，漸漸有心得，今將二十七年，猶作隨波逐流書。雖翰墨小道，其艱如此，況學(xué)道乎？
清人原著——書法秘訣（下）
庚戍二月二十日華亭論書。內(nèi)度景有歷代內(nèi)府玉寶及歷代名人圖章，又有一長印云：“玉皇殿上掌書仙。”此七字甚俗，然朱色如新，是亦一奇。觀其語，疑宋徽宗所用之物也。古洲藏此神物，提督馬進寶欲得之，以為進京入貢之用。古洲索價雖三千金，亦權(quán)意終無售意也。馬價六百金，古洲不應(yīng)。有人獻計于馬，遂以暗通海上鄭成功為名，發(fā)兵黑夜圍古洲宅，擒置于獄，凡家之所藏盡為馬有，不獨內(nèi)景經(jīng)也。又饋金珠乃得免。后馬自京師還，召古洲一飯而已。劉玉少家藏眉公真跡甚多。余昔婆娑其下，見一白紙，便面，橫書“閑揮白羽扇”五字，此款極新。山谷小品云，心能轉(zhuǎn)腕，手能轉(zhuǎn)筆，書字便如人意。觀眉公此書，方知古人工書無他奇，但能用筆耳。大令草書淳古，殊近伯英，論者以右軍草入能品，大令草入神品。余以右軍父子草書比之，文章右軍似左氏，大令似莊周，似右軍者，惟顏魯公，楊少師仿佛大令耳。山谷謂洛神賦非王子敬書。以字格筆力去之太遠，乃米宣猷書。山谷詩云：小字莫作癡凍蠅，樂毅論勝遺教經(jīng)，大字無瘞鶴銘，隋人作計終后人，自成一家始逼真。然適能作小楷，亦不能擺脫規(guī)矩?？驮唬鹤雍尾簧嶙又畠鱿?？余無以應(yīng)，因知此技非得不傳之秘者，未易易也。凡欲作書，先端坐靜思，隨意所適，言不出口，氣不盈息，沉密寡默，如對至尊，則無不美也。褚河南印印泥，張長史錐畫沙，顏太師屋漏痕折釵股，懷素飛鳥出林驚蛇入草，可以悟入也。
肥字須要有骨，瘦字須要有肉。字美觀則不古，初見之使人甚愛，次見之則得其不到古人處，三見之則其不合者盈眼矣。故觀今人之字，如觀文繡，觀古人之字，如觀鐘鼎，行行須求合法，字字須求生動。
淳化閣帖，初刻系棗版，銀定拓。余友吳天定為余父述古公門人所居，又相憐。余朝夕得把玩后，湖廣胡天騮出一冊見示，乃二王草書，生動變化，余一見即知為潭帖，在淳化之上。觀其后款，果然為二王草書。邢子愿得力于此。淳化秘閣續(xù)帖內(nèi)歐陽太子率更、李太白皆極妙。太白字，天真豪放，逼似其為人，云得力于南唐李后主七法。余見董先生所刻戲鴻堂、寶鼎齋、來仲樓，書種堂正續(xù)，二刻鷦了瓴、紅綬軒、海鷗堂、青來館、蒹葭室、眾香堂、大來堂、研廬帖十余種，其中惟戲鴻堂、寶鼎齋為最。先生平生學(xué)力皆在此二種，其余諸帖，研蚩各半，而最劣者，則青眾香也。筆意酷似楊彥仲，疑其偽作也。
淳化閣貼，所見諸本，皆系錢文倩物。文倩囊澀，先質(zhì)六冊于一富賈，余四冊，余嘗見之。其中二王一冊，筆法秀宕，下真跡一等，果俊物也，細玩卻是潭帖。在明朝唯陜西肅王府翻刻石拓為最妙，謂之肅本。從宋拓原本雙鉤勒上石所刻，費數(shù)萬，較今市本相去天淵焉。
明朝法貼，大刻有郁岡齋乃王氏所刻，停云館，乃文氏所刻。郁岡齋，余童年曾見之，不復(fù)記憶。停云館，余見之于張玉立家，其中黃庭、蘭亭刻有多種，而帖中所載宋元諸家最詳。又涿州馮相公所刻快雪堂，亦備載蘇米書，采摭頗精，于晉魏歷代之書，十得四五耳。至于董先生所刻戲鴻堂、寶鼎齋，臨摹歷代大家及自書題跋，精妙絕倫，近則可掩郁岡齋，遠則踞諸淳化各種名帖之上，誠罕觀也。
余見二王帖十卷，首幅刻右軍、大令二像，前六卷皆右軍書，后三卷皆大令書，共一百七十余頁，末一卷皆名賢題跋，乃金壇李氏所刻。李為元明兩朝世家，故能辦此。余曾不停手臨七月余，后以乏米，質(zhì)之張氏，得六星后未能贖，可嘆耳！
二王有甲戍帖，在淳化之上。宜興蔣如奇，號邃初，在揚州鹽商家得之，價值千金。蔣與劉馀佑同年，蔣死，其子中落，適劉子名芳烈者，為鎮(zhèn)江太守，蔣子修謁劉，請看不還，以北寄為辭，及蔣歸，然劉所贈不下數(shù)百金也，后數(shù)年，蔣游京師謁馀佑，又贈數(shù)百金。蔣遂不敢言，至今竟為劉氏所有。
米南宮對宋仁宗曰，蔡京不得筆，蔡卞得筆，而乏逸氣，蔡襄勒字，杜衍擺字，黃庭堅描字，蘇軾畫字，臣刷字。
余學(xué)書十六年，方悟得勢字，至二十七年，方悟得三折筆鋒。今人把筆無幾時，便思揮屏扇纖素，開口便輕議前賢，只是不自知丑態(tài)耳。歷代名家，各有妙悟，如孤蓬自振，驚沙坐飛，如飛鳥出林，驚蛇入草，如折釵股屋漏痕、錐畫沙、印印泥，如兩峰出云，忽然自合，如見舞劍器，如見道斗蛇，如聞嘉陵江聲，乃于道字方有悟，抽刀斷水，總只悟得個勢字，是取勢又兼用筆，其余三折鋒之說，自衛(wèi)夫人及羲獻而后無有問途者，豈知之，固秘之耶。抑得勢即三折筆耶，可以不言耶，妙極！ 落筆要有疏宕縱逸之氣，凡作字時，便存此想，不可忽略，然必在極熟之后，筆忘手，手忘筆，方能臻此三折筆法。
元宰以爭座位為顏書第一，為其字相連屬，詭異飛動得于意外，最為深思。 學(xué)書之人先須筆筆能到古人，及至到處，則須劈破天荒自成一家。秦少游絕愛政黃牛書，問其筆法，政曰：字，心書也。著意則不佳，故每求兒童書以觀其神氣。
余學(xué)書在戊子元旦至甲申二十七年，臨摹古帖備極苦心，雖時與古人盤旋，然堂奧未窺也。壬子臘月回山西陳家集，晴窗之下，偶臨元宰禪悅一則，忽悟得變化筆法，然非口授，亦不能透徹耳。
凡臨貼到數(shù)月之后，工夫沉密則平日筆意反為法所縛，動筆輒更拙滯，不得如意，如須換一兩種帖，庶前之所臨，活變生動，從不經(jīng)意處瀟灑而出。臨小字是日，不得為人寫大字，臨大字是日，不得為人寫小字，若轉(zhuǎn)換數(shù)日筆意飛舞，厥跡既佳，大小亦可任意矣！
余十六歲時，過金陵，侄孫直儒家見其五百金所購歐書樂志論墨跡，余極愛之，因?qū)以噶?xí)此種，又苦其難棄前學(xué)，心識其法，五十二年未嘗語人，后傳李錫奇、樂繼武及明晉卿子，名觀者共傳三人焉。在直孺家見顏魯公爭坐位墨跡，在唐版紙上無一字涂抹遺漏，與世所傳草稿不同，字形瘦勁奇變，踴躍生動，如龍眼大，后幅并無人題跋，只有數(shù)行落年月姓名，但云是魯公當日謄清，上之當事者，歷代藏之?；浳骼蟛h瑤蠻洞中，傳為世寶。萬歷末，有浙西顧姓者，官于其地，誘而得之，藏于其家。天啟間轉(zhuǎn)入?yún)情T韓某之手，直儒用八百金購得之。此卷華亭且未之見，況前此書家乎？宜其題跋之無人也。余得華亭門人傳法，眼能小具別鑒，故知其為真跡也。 鎮(zhèn)江曹次師家藏蘇米真跡，來揚求售。米之用筆，頓跌清古，與世所傳真壤十紙，相去天淵，即較之方圓庵張志孝碑，亦不相類。乍視之，不知為米書。米老儒古帖，結(jié)構(gòu)盤桓，氣魄雄渾，筆意磊落。王雙白云：明朝只有一大家，董元宰是也，下此都是名家?？偯鞒瘯艺撝?，可與唐宋匹者，一鄧太素，二鄒衣白，三倪蘇門，四陳眉公，蓋太素得力于米而天姿古勁有屈鐵之勢，全以骨勝，所少者細筋，又無變化，新新之態(tài)。至于鄒書則中鋒懸腕，熒迥剛勁，但拘于顏法，又時傷瘦硬，未能變化耳。若倪書，筆法秀逸，從董脫胎，于歷代之法蘊蓄宏深，而出之簡遠，不似他人著力。陳眉公用筆甚活，自成一家，能于緊處用藏鋒，其結(jié)構(gòu)如松柯掩繚，有骨有趣，從蘇脫胎，一毫不背。此四人皆亞于董，正是孔門有四哲耳。 凡用新筆，以滾水洗毫二三分，膠腥散毫為之一凈則剛健者，遇滾水必軟熟，與筆中柔毫為一類，后以指攢圓，且不可令曲，聽干三四日后，剔硯上垢，去墨腥，新水濃研，即以前筆飽醮，仍深二三分，不可濡水，隨意作大小字百余個，再以指攢圓，直候干收貯，量所用筆頭淺深清水緩開，如意中式，然后醮墨，此華亭秘傳也。又作字先開筆，開筆之法，先點清水，少歇又點，如此三次，令水透毫，然后取筆向干凈硯上旋轉(zhuǎn)捺之，令四面之毫，無一不和，又由淺入深，令四面毫之潤處無一絲不齊，酌字大小，以分淺深。若臨米，縱小字亦須深開，運用輕重方能隨意。若寫畢，亦另有秘傳。
凡作字時，幾上當安筆七八枝或十余枝，若用筆少不如意即棄去另換一枝，勿惜小費致留惡札于世相傳。善書者不擇筆，此英雄欺人語也。
凡書字，墨須新磨，重按緩轉(zhuǎn)，則汁細色鮮，書箋紙宜用煙墨，書宣紙宜用膠墨。書熟宣膠墨與煙墨同研乃佳。若純用煙墨，一經(jīng)裱后，則墨色暈出，字跡模糊矣。研墨成后，必須令其停十余分鐘，乃取筆醮寫之，則光彩異常。又，墨須濃，筆須健，以健筆用濃墨，則作字有力而氣韻浮動。又作字須有膽，膽大則懸腕自足，膽小雖懸肘不成。
凡書字，自運在服古，臨古須有我，兩者合之則變美，離之則兩傷。臨古須要無我，一有我便是已意，必不能與古人相消息。攝天地清明之氣，入指腕間，方能與造化相通，而盡萬物之變態(tài)，然非窮極古今，一步步腳踏實地，積習(xí)久之，縱橫變化無適不當，必不能地負海涵，獨扛百斛。故知千里者跬步之積，萬仞者尺寸之移。孫虔禮云，察之者尚精，擬之者貴似。凡臨古人，始必求其甚似，久久剝換遺貌，取神則相契，在牝牡驪黃之外，斯為神似。宋人謂，顏字學(xué)褚，絕不相似。此可悟臨古之妙矣！
凡臨古人，始在能取，繼則能舍。能取易，能舍難，然不能取無由能舍。善學(xué)柳下惠，莫若魯男子，于此可悟舍法。非折骨還父，折肉還母，何從現(xiàn)得清靜法身來。余憶七歲時，讀書東門王憶峰家，王稱道董先生之學(xué)，余即慕其為人。余十七歲時，得筆法于南都。所謂手授口訣者，于此始知之。十九歲得寶鼎齋初拓，甚愛之。是時購先生真跡，然余以沉溺八股，既鮮閑暇，又生畏憚，是以不果學(xué)。乙酉之變，余家片紙只字都無存者，避亂湖邊，教授閱三四年，復(fù)購數(shù)種。丙戊春，學(xué)永興真書，兩月即棄去，仍臨肥本蘭亭，直到戊子元旦，始落筆志畢生。于此年三月廿四日臨所堂大羅經(jīng)止靜太古一則。歲月蹉跎，忽驚老邁，古之書家，自成童即能把筆，如大令六七歲受筆法，一到壯年，名滿四方。子昂三十八歲已官就名成。余年四十八始有此志，不知何年得入古人之室，亦帷有立志堅定，工夫不懈，庶幾有成耳。
折須提筆，轉(zhuǎn)須捻筆，折乃圓，圓乃勁。
習(xí)古人書，必須專精一家，至于信手觸筆，無所不似，然后可兼收并蓄，淹貫眾有，亦決不能自成一家。若專此一家，到得似來，只為此一家所蓋，枉費一生氣力。又臨古須透一步，翻一局，乃適得其正。古人言，智過其師，方名得髓。此最解人語。 人必各自立一家，乃可與古人相抗。魏晉迄今，無有一家同者，非由風(fēng)會遷流，亦緣規(guī)模自樹。仆常謂，使右軍在今日，亦學(xué)不得，正恐為古人所蓋耳。作書須筆筆有原本乃佳，一筆杜撰便不成字。作書不可不通篆隸，今人作書，別字滿紙，只緣其末，未詳其本，隨意寫寫耳。通篆法則字體無差，通隸法則用筆有則，此入門第一正步。
東坡論唐六家書，永禪師骨深稱體兼眾妙精能之至，反造疏淡。歐陽率更妍緊拔群，尤工于小楷。褚河南清遠瀟灑，微雜隸體。張長史草書頹然天放，略有點畫處而意態(tài)自足，號為神逸。顏魯公雄秀獨出，一變古法，后之作者，殆難復(fù)措手。柳少師本于顏而能自出新意，其言心正則筆正者，非獨諷諫，理固然也。東坡于唐代變遷之跡論之最精，而武斷私造之字則置而不論也。北宋書家，東坡及山谷米襄陽大抵高際闊步，氣韻軒昂，或詆其棱角怒張則失之過。蔡襄李時亦有聲于時。宣和時徽宗留意書法，得杜唐稽一人書法不傳。高宗南渡，力圖恢復(fù)，乃作評書之文，為翰墨志，玩物而已。大旨可宗，惟在羲獻，彼何不援羲之之言曰：區(qū)區(qū)江右，固足以寒心乎！后之學(xué)書者，當思有益于國家社會乃可。
宋以后書家，變遷最異者為洪武體或謂之宋字，橫細縱角，字體方正，施之刻書，良有裨益，惟文人習(xí)之者，除碑版亦無用之者，僅為書手（原為手民）專家之學(xué)也。 凡寫榜書，須我之氣足蓋世，雖字尋丈，只如小楷，乃可指揮如意，有意展拓，即氣為字所奪，便書不成。榜書每一字中，必有兩筆不用力處，須安頓使簡淡，令全字之勢，寬然有余，乃能跌蕩盡意，此正善用力處。
凡作榜書，不須拘結(jié)構(gòu)長短闊狹，隨其字體為之，則差參錯落，自成法度，一排比令整齊，便是俗格。
凡榜書，三字須中一字略小，四字須中二字略小，若齊一則高懸起便中二字突出矣。又榜書結(jié)構(gòu)體宜少長，高懸則方，若結(jié)體太方則高懸起便扁闊，而勢散矣！
今楷書之勻圓豐滿者，謂之館閣體，類皆千手雷同。乾隆中葉后，四庫館開，而其風(fēng)益盛。然此體唐宋亦有之。段成式《酉陽雜俎》詭習(xí)內(nèi)載有官楷手書《沈括筆談》云：三館楷書不可謂不精不麗，求其佳處，則死無一筆是矣。竊以謂此種楷法為書手則可，士大夫亦從而效之，何耶？清朝若沈文恪、姜西溟之在圣祖時，查詹事、汪中允、陳弈禧之在世宗時，張文敏、汪文端之在高宋時，庶幾卓爾不群矣。至若梁文定、彭文勤之楷法，則又昔人所云堆墨書矣！
凡寫對聯(lián)，落己名不宜太低，太低則吊腳不合格。若拓圖章則宜留地步，不拓則少低亦可，總以合式為上乘。又首聯(lián)宜站左邊，對聯(lián)宜站右邊，以便路款。又凡字格宜上緊下松，留有余地，步且見人福澤。
定武蘭亭石刻，出自率更，若以為率更所書者，余償疑焉。太宗於此敘愛之如此其篤也，得之如此其難也，既欲壽諸貞石，嘉彼士林，乃舍右軍之真跡用率更之臨本，殆不然矣！后見何延之蘭亭始末記云：帝得帖，命馮承素韓通政等各拓數(shù)本賜太子諸王，一時能書如歐陽虞褚諸公，皆臨拓相尚，劉竦嘉話錄云：蘭亭序，武德四年入秦府，貞觀十年始拓以分賜近臣。何子楚跋云：唐太宗詔，供奉臨蘭亭序惟率更令歐陽詢自拓之文奪其勒石留之禁中，然后知定武本乃率更相拓而非其手書也。又蘭亭博議云：歐公集古不錄定武本，自山谷喜定武本，于是士大夫爭寶之。
欲學(xué)書者，必得傳授。明季華亭董公其昌傳執(zhí)筆法于其邑人沈公荃、逮國朝傳王公鴻緒，鴻緒傳張公照，照傳何公國宗，國宗傳金陵梅君鉅。余學(xué)書三十年后，始緣鉅得其傳，先是張公秘其法，不授人，一日同何公坐獄中，何公叩之再三，乃告之，仍囑勿泄。及出獄，何公偏語人梅君，因得之。及張公總裁某館梅君謄錄館中見公作書，狐裘袖拂幾上。張公曰，觀吾袖拂幾乎，腕實懸而動也。于此可以知書法之秘訣矣，亦貴學(xué)者有恒耳。
dzzzt句逗并校定于2004年3月24日
